中國第四大淡水湖:洪澤湖的哀歌

朱自清 鍋貼 玄枵館主 2017-07-09

不知不覺,時光的指針已嗒嗒地走到了杪夏,展眼又到了採蓮的時候。我雖不是南邊人,卻比當地人猶深愛採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是古民歌裡的詩意生活,我往日從未奢求過。不過,打從來到這裡,卻也親身體歷了幾番。

那是我25歲的時候,不經意間在什麼地方看到了一則宣傳,其中提到了洪澤湖的“小魚鍋貼”,說湖澤湖當地的漁民打魚歸來,停船靠岸,在船上將現捕的鮮魚宰了,在盛滿清澈的湖水的土鍋裡燉煮。鍋沿上,還密密地貼上一層薄薄的麵餅,不消片刻,乍一揭開鍋蓋,面香、水香、魚香齊齊撲面而來,再佐以醬汁,瞬間讓人津液肆流。

為了嘗一嘗小魚鍋貼的真正絕妙滋味,我和小樓不顧長夏的暑蒸,趟湖往那裡去了。那時候旅遊,說走便走,從無事前攻略。到了那裡,換了數趟的車,走了無限的路,竟也沒找到洪澤湖的大門。於是,索性拖著一身倦意,在一條不知所往的窄路上走走停停,塵土飛揚,暑意如蒸,滿眼所見,無非是一艘艘破舊的沙船雜亂無章地橫在一片看起來荒廢了的野水上。四處亂竄的狗尾巴草以及半生半死的水鱉草在船周蔓延,發了瘋似的。

中國第四大淡水湖:洪澤湖的哀歌

不知又走了幾許的路,日頭漸漸弱了,每每要放棄的時候,上天總給人一種驚喜。終於,一個三輪車伕指著那片網沉船聚的水說:“喏,那就是洪澤湖!”一顆懸了已久的心跌了下來,也重重地跌倒了谷底。來時暗自描想的那個“夢澤生魚米,白鷺點漁舟”的仙境一剎那顯露出它的真面目,怔得人周身不適,吞了沙石似地。

但既來之,我決意拿出自己平素貫之的浪漫主義精神,試圖從這雞犬不到的荒僻之地找到那麼一絲美的所在。果然不負我思,走過了工業重地般的洪澤浦,迎面飄來一股濃到化不開的魚腥氣,所到之處,滿目的魚乾鋪陳在地上。我發誓,這是我二十幾年來見過的最多的魚了,大的小的、長的短的、弓著身子的、僵直了尾巴的,一例在熱烘烘的地面上陳列成一座“魚之國”。

中國第四大淡水湖:洪澤湖的哀歌

適才針扎一樣的心得了幾滴菩提水,風也清涼了起來。一個年逾不惑的漁夫滿臉堆笑走了過來,稱可載我們湖上游一遭。商定船價後,雙腳早已半殘廢的我上了他的扁舟,坐在了船尾離水最近的地方。船行得很快,水浪飛在四周,我有一種從天空掠過的感覺。這裡的水乾淨多了,即便不抬頭,也能明晰地看到水裡的白鷺影子。這次第,如果朱自清先生在場,必定會寫一闋比“小紅橋畔見伊行。水盈盈。遠峰青。一縷春雲,低繞碧天生。卻去問卿今許未,輕笑道,莫相驚。”還要美的江城子,方能遂了意。

可惜愚拙如我,未曾吟出一句詞,乾脆伏在船尾,打起了蓮子的主意。回頭瞅了一眼小樓,那位菱角狂熱者,早已借了漁夫的撐篙,在船的另一側掇菱角呢。那肥碩的碧色蓮葉上跳著的水珠子,先令我看呆了。定定地看,痴痴地想,幽幽地彷彿醉在了這一萬里的綠波上。

漁夫也將船靠近了蓮葉深處,向我們訴起他的人生來。一輩子就穿行在這方暗灘上的他早就已經看慣了這些水生植物,他駕輕就熟地折來兩片綠意如瀉的蓮葉,將連著莖的那一端做成“蓮帽”,邊上的作為“項圈”,然後親手戴在我們的頭項上。聽漁夫說,這是當地孩子的一種獨特玩法,年年如是,可惜北方旱鴨子出身的我生平第一次嘗試這樣的別緻。所以,漁夫給我整戴蓮葉,錯讓我生出了成年男子加冠的儀式感。

中國第四大淡水湖:洪澤湖的哀歌

整戴完畢,好心腸的漁夫又為我們留了一張合影,並肩坐在船中央的我和小樓,像極了漁翁和漁婆。續聽漁夫娓娓地道來他的船上生涯。聽著聽著,頓覺這滿湖的圓荷瀉露,一定是這些經年羈困於水上的漁民們心中的淚所化成。從漁夫的話中,看得出他對縣吏苛稅的不滿,但卻憂不敢言,怕丟掉了這唯一的生計。這位“寧捱千層浪,不言風波苦”的長輩,道出了百姓的疾苦、官吏的貪心,以及看似碧波萬頃的洪澤湖所面臨的潛在危機。一開始所見到的那些沙船,原來是整日肆無忌憚從湖中“挖土”的賊船。生活在底層漁夫看在眼裡,卻無能無力。同樣生活在底層的我們再不堪,手中還有幸握著一枝筆桿子。興許他知道,將洪澤湖的這段隱衷說給我們聽,或許能尋到一絲希望罷。

抱著一衣兜的蓮子,擎著兩支蓮花,也帶著一心的沉重,我回到了宿處,在床上待了很久,卻始終沒有睡著。洪澤湖雖沒有尼羅河、印度河、長江黃河一樣名聞天下,卻和它們一樣地古老。洪澤之名,最初因洪水而來,歷朝歷代的皇帝駐臣都在這裡築壩。正因如此,洪澤湖才能恩澤至今。多年以來,洪澤岸周的人們都過著“春冰銷散日華滿,行舟往來浮橋斷。城邊魚市人早行,水煙漠漠多棹聲。”的水鄉生活,而漁夫所向往的,不也正是“天高掛閒月,歲晚報山歌。一入洪澤浦,無憂更無過。”的恣意人生嗎?

此行所悟,一言難全,故以詩記之,姑且作為一首發自洪澤湖水深處的哀歌吧!

《過洪澤湖》

詩/玄枵

秋來愁滿腹,攜君下南州。

輾轉三百里,可憐無處投。

停車不言語,無物解心憂。

古來絃歌地,還作斷腸樓。

蒼茫日中立,徘徊洙泗上。

野水皆腥羶,船舫俱崢嶸。

漁船東西散,鐵槊長短橫。

一望洪澤水,詩興莽然平。

平地起征塵,前村連後村。

舟車夾道走,不見九天門。

行多無飲餞,路長茲詠歎。

逢人時時問,洪澤何處邊?

無處訪湖光,拾缽休且去。

歸來路轉迷,回首見幽奇。

福由禍中生,喜自悲頭續。

網沉船聚處,原是襟帶地。

古有破釜鑑,今有洪澤浦。

夢澤生魚米,白鷺點漁舟。

山月決興廢,湖波遣去留。

憑仗生意氣,狂歌效大蘇。

湖上有扁舟,漁夫召我留。

泛舟長淮水,逢時起釣鉤。

空湯翻白鷺,玉鏡照輕鷗。

借來盈盈水,欲作逍遙遊。

秋波未盈尺,絕地已傾倒。

移步採蓮實,撐篙掇菱角。

白練卷雙袂,玉帶束青腰。

人如菱葉浮,心似歸舟杳。

碧波一萬里,寸寸芰荷生。

獨坐幹懷遠,風起故園情。

誤入塗聊地,偶有亂鳧行。

悠悠心已去,從此入皋溟。

執楫暗灘上,東西復如是。

不諳行船苦,潦倒如中日。

座中誰共我,夜夜獨眠遲?

摧頹無人見,聊作畫中詩。

開荒三四畝,白髮山中住。

憂苦無處訴,秋心滿江渚。

縣吏貪無厭,利從稅中扣。

寧捱千層浪,不言風波苦。

暗思惺惺語,俠心似酒澆。

孰知蕭散地,仙人共解嘲。

淤泥頰邊濺,砂礫腹中淘。

閒日潮頭望,身賤志空高。

我已初白髮,逐利在江濱。

家中老復小,更懼苛稅人。

方圓三百里,剽土萬千噸。

清濁無處辯,苦樂何時分?

泛槎函谷去,高情懸古柯。

功名猶未得,塵世如溝壑。

天高掛閒月,歲晚報山歌。

一入洪澤浦,無憂更無過。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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