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韭 菜裡絕句

韭菜 豆腐 麵條 辣椒油 東方散文 2017-06-10

三月春韭 菜裡絕句

1

在農村,韭菜是家常菜,是不可或缺的。一般人家,都栽種了一塊,不大,也就一鋪席子的樣子。多了吃不完。韭菜宜生,割一茬長一茬,記得在歷史書本中吧,有黃巾起義的口號說:“頭如韭,割復發。”前半句是虛的,割了長不起來;後半句絕對真實,毫無水分。

但是,韭菜也不是處處可長的,需要一定的條件。

首先,土肉要厚實。有的人在沙地栽種韭菜,一定是稀稀拉拉的,長不大。另外,得靠近水,韭菜宜生,宜生之物,一定喜水。

在小村,家家都拉著自來水,水龍頭就安在院子裡,再砌上一個水池。要洗菜,或者洗碗了,都拿到水池邊,龍頭一扭,嘩嘩譁,清亮亮的水就流了下來。洗過的水乾嘛?澆韭菜啊。韭菜就在水池邊不遠,一席子的土,平展展的,長著韭菜,綠乎乎的,就是為了借用這水。村裡人種地,見縫插針,利用地勢,還有水源,很是就手。

因此,一般人家,洗罷菜,就在旁邊掐了韭菜,一洗。洗過韭菜的水,澆在韭菜地裡,一點兒沒浪費。然後,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廚房裡響起砧板菜刀的聲音。隨後,屋頂上,一縷炊煙直直升起來,藍藍的飄上了天空。同時,鍋裡響起吱啦吱啦炒菜的聲音。

一盤盤菜隨之也拿上了桌。

這兒的人別的可大意,吃飯卻很講究。菜必用瓷盤盛著放在桌上。一家人圍著桌子,吃一口飯,夾一箸菜,放進嘴裡,咯吱咯吱的,慢條斯理。這,在別處很少見。

菜,一般是家常的,譬如炒辣椒、炒扁豆、炒青西紅柿,還有燒茄子。燒茄子,怎麼做?做法很簡單,把茄子摘了,一洗,拿回來放進灶膛裡,埋在紅火灰裡,爆皮了,拿出來。茄子嫩,也就燒熟了,如撕狗肉一般,撕成寸許的長條,放在磁盤裡。然後剝了大蒜,和著鹽搗為蒜泥,倒點開水進入蒜泥裡,攪拌均勻,澆在撕好的茄子上,夾一箸一嘗,那個味,才叫一個香。燒茄子能白口吃,能下酒,最好是吃糊湯。

其餘,則不宜,味道不搭配。

什麼馬配什麼鞍子,用在飯菜搭配上,亦然。

當然,除此之外,桌上斷斷是少不了韭菜的。

2

韭菜一般是醃著吃的。醃韭菜的做法,是把韭菜割了,洗了,擺在席子上晾著。晾乾水汽後,用刀切成三寸許小段,放進瓷壇中。有時,也將青辣椒摘了,洗淨,不切,囫圇著放在一塊,壓入壇中。是壓,不是裝,得整瓷實了。這樣還不算完,還得在上面放上一塊洗淨的石頭,給夯著。

罈子口得封嚴,有的用油紙封,固然密實,可韭菜中會出現橡膠味,敗了鮮味。最好的辦法,是在壇口上蓋了石板,滋上泥,不留一點兒縫隙。

有的人在罈子裡兌水,這就錯了。醃韭菜不是醃酸蘿蔔,兌水,韭菜就爛了,就成為菜泥了。

半個月後,拍開泥封,一股韭菜的香味,撲鼻而來。揭開壇蓋,抓一撮韭菜,青綠青綠的,像剛從地裡掐回來的,很新鮮。放進嘴裡一嘗,酸,鮮,香,辣,各味俱全,它菜所無。

醃韭菜佐酒,一流的菜。

記得有一年,我在外地浪跡,於一個初春的雨夜,冒著絲絲細雨回來,娘當時在燈下,正在搓草繩子,看見了,眼睛一亮。外面,春雨帶著寒氣衝進來。娘說我冷,燒了一盆火,然後,又去抓了一碟醃韭菜,拿了一壺包穀酒,一個杯子一雙筷子,放在火旁桌上,讓我吃著喝著,她去攤煎餅。

我愛吃煎餅。

我喝杯酒,夾一箸韭菜下酒。

不一會兒,娘把煎餅拿出來,薄薄焦黃的一盤,並將醃韭菜放在煎餅中,一卷,捲成筒狀,讓我吃著喝著。一壺酒見底,五塊煎餅下肚,我已不覺醺醺醉矣。那夜,睡在床上,心裡竟然一片輕鬆,如睡在雲朵裡一般。

後來,遊走四方,從沒吃過那夜的好東西了。

醃韭菜吃麵,也是很好的。在老家,吃麵的時候,少不了一碗油潑辣椒,另外,少不了一碟醃韭菜。一碗長長的面,舀到碗裡,用勺子舀一勺紅紅的辣椒油,澆在麵條上,再夾上一箸醃韭菜,放在上面。然後,拿起筷子,使勁地攪拌著,不停地攪,讓麵條、辣椒油,還有韭菜充分結合,讓面香、辣椒油的香味,還有韭菜的香味,也充分滲透,一直到那種香氣進入鼻端,纏繞著舌尖,又滲入胃裡,仍攪拌著。一直攪拌到口水出來了,才用筷子開始呼呼啦啦地夾著吃起來,才是麵條的最正宗吃法。

很多人整天吃麵條,佐韭菜,卻不懂吃法,拿了麵條,澆上菜,呼呼嚕嚕就開始,太急。性急吃不得熱豆腐,同樣的,性急吃不出妙味。

這,是我的獨家吃麵法。

3

記得老杜在詩裡說,“夜雨剪春韭”。看來,老杜也是喜歡吃韭菜的,與我同道,不然,是寫不出這樣清新的詩句的。他的詩裡,講的是韭菜另一種吃飯,也就是鮮吃。

韭菜,為什麼要剪呢。

這,就是詩聖的學問。

人的指甲,據說是有毒的。因此,採茶女子採茶的時候,一般不是用指甲去掐,而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捏住茶芽,輕輕一拽,茶芽就斷了。這樣的茶芽,烘乾後,青嫩一色,色形俱美。如是掐的,掐處會變黑,烘乾後,斷茬處仍是黑色,就敗了茶色,也毀了茶形。韭菜依然,如是掐的,地面斷茬處,會有很長一段枯死,黃黃的,是一種損失。如果是剪刀剪的,則一體青綠,嗖嗖地往上長,一色都是嫩嫩的,一捏一汪水的樣子。

春雨之夜,是最宜於剪韭菜的時候。

韭菜剪後,人離開,春雨仍綿綿密密地下著,滋潤著地面,滋潤著村子,滋潤著整個春夜,同樣也滋潤著韭菜,使得韭菜被剪的創口,很快得以癒合。在日頭下剪,切口處失水太多,會有一截韭菜乾枯變黃的。

老杜那晚是拜見老朋友韋處士的。那晚吃的是黃粱米飯,大概喝過幾盅酒,至於下酒菜,一定少不了韭菜。

春雨之夜,走親訪友,是最為溫馨的。在細雨裡,敲開對方的門。此時,田裡農活還沒開始,細雨入夜,潤物無聲,田間的麥苗,在雨水中靜靜地生長著。河岸上,柳條也在夜雨裡悄悄爆出嫩芽,長長了一些,長柔了一些。至於遠處近處的桃花、杏花、梨花,雖然沒開,一夜細雨,大概明天就會吐蕾了吧。

此時,主人的心很熨帖。

此時,客人的心,也裝滿說不盡的欣喜。

兩人坐在桌前,就著韭菜炒的小菜,慢慢喝著酒,漫無目的地談著桑麻之事。外面,細雨輕輕落在地面上,傳來若有若無的沙沙聲,如蠶食桑葉,水流沙灘,很靜,也很悠遠。

明天,山大概就綠了。

明天,水大概就變得豐腴了。

今夜,就這樣靜靜地喝著,在燈下,兩個人,兩個杯子,就幾碟小菜。這樣的生活,現在,也只有在遙遠的鄉村可以找見了,也唯有在詩歌裡去品味了。

有時,吃還和意境相和,和心境相和。

4

韭菜炒菜,什麼都可進入,如青辣椒,如臘肉,還有豆腐。有人說,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小蔥拌豆腐,實在不宜:蔥的氣味過於辛,而且味重,放在豆腐裡,會敗了豆腐的清香。實在要用蔥,還不如用蒜。將指頭粗細的蒜拔出,洗淨,蒜切片,和豆腐一色。蒜葉也切成三寸長的段,放在豆腐裡,燜,香氣四溢後舀起,嘗一箸,真的很不錯。蒜也有辛味,但較蔥為輕,可忽略的。

最好的,還是韭菜了。

韭菜切三寸許的小段,放在豆腐中燜,蓋上鍋蓋,讓韭菜的香味和鮮味,充分進入豆腐中,舀起,下酒,兩個字:極品。

好菜的味道,就如好詩的意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韭菜燜豆腐,就是如此。

韭菜炒雞蛋,是另一道美味。雞蛋打到碗裡,放上寸許小段的韭菜,攪拌均勻,順著鍋邊溜下去,如煎餅一般。等到焦黃了,再舀起。或者在鍋裡翻炒,村人叫做雞蛋泡,再舀起來。但是,雞蛋不能老,得嫩,得金黃亮色的,和韭菜的嫩恰好相配,如黃梅戲的唱腔配白素貞的身段一般。這道菜,取其嫩、鮮,最宜於下酒的。

已逝的陸文夫是烹飪高手,一把鏟子一支筆,行走廚房,也行走文壇。他筆下的食物,和汪曾祺老人的旗鼓相當。據他回憶,一日,有朋友夜裡來訪,外面雨聲沙沙,宿舍裡只有一瓶酒,一包蝦,還有兩個雞蛋,一把韭菜。陸夫子竟然不慌不忙,整出三碟菜來,一盤韭菜炒雞蛋,一盤韭菜燜蝦肉。還有一盤,匪夷所思,竟然是將蝦殼剝下,放在鍋裡翻炒焦黃,冒出汪汪的油,然後切一把韭菜,撒入其中。接著,拿出一個乾紅的辣椒,一鍘,扔進鍋裡,翻炒幾遍後舀起。兩個人,一個酒瓶蓋子為杯,你一杯我一杯,一瓶酒喝完,三碟菜見底,兩人倒在床上,酣然睡去。

三碟菜中,尤其後一種,讓人讀了饞涎欲滴。

常人吃蝦,愛吃蝦肉。我相反,愛吃蝦殼,脆、香,有嚼頭。

還有一樣東西,我的喜好也與他人不同。大家吃魚,愛吃魚肉,我特愛吃魚的兩扇腮骨。有時做客,主人讓菜,我去夾腮骨,對方竟然攔住說:“這怎麼吃,快扔了?”說完,自己夾著扔掉,生怕我吃了給他丟面子。我看了,大為嘆息。魚越大,腮骨味越美。有些人說,魚腮骨沒肉的。可是,沒肉並不等於沒味啊。那物兒咂在嘴裡的口感,滑,膩,香,軟。

韭菜和魚腮骨,於我,是餚中雋品。

少小離家,老大難歸,寫寫故鄉的韭菜,一時,又看到了故鄉的山彎水田,看見了鄉村的裊裊炊煙。當然,還有一碟碟小菜。

三月春韭 菜裡絕句

作者簡介

三月春韭 菜裡絕句

作者簡介:餘顯斌,現任教於陝西省山陽縣山陽中學,《讀者》《意林》《格言》《百花園小小說》《新青年》《文苑》資深簽約作家,至今出版文集十一本:《最後的梵唱》《不是為一隻蝨子求情》《你若盛開,清香自來》《作證的石頭》《在文字的小巷》《紫藤花影》《捐款》《當青春還小的時候》《桃花眼》《給心靈一個假期》《誰在歷史深處高歌》。2003年寫作至今,在《福建文學》《人民文學》《百花園》《四川文學》《故事家》等幾百種報刊雜誌發表文章兩千餘篇六百餘萬字,幾百篇被各種選刊選本選用,《父親和老黃》《廢墟的謊言》《拯救》《水色盪漾的小鎮》等一百餘篇文章在國、省、市各級徵文中獲獎,《知音》《生命的聲音《大唐柳色》《杜牧的江南》《一輪中國月》等五十餘篇文章被各種高考會考、聯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試選做考題,《敦煌感懷》被選入2013年八年級語文試用讀本,本人2008年入選全國十大小小說新秀,2015年入選“十大小小說作家排行榜”,曾受到過《瘋狂閱讀》《少男少女》《意林》《讀友》等刊物的獨家採訪和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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