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味兒一一馬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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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的野菜有很多種,常吃的有薺菜、細麵條、卜冷古子、狗尾巴棵、節節草、馬屎菜幾種。

放學路上剜一把回家,作為麵條鍋裡必不可少的青菜葉,又節儉,又香甜。不光煮麵條,還可以拌了面蒸吃,省出饅頭。也可以清水煮過,晾乾後當幹萊,這種野乾菜,過年的時候無論放進湯裡還是用來包包子,味道都是清香可口,討客人喜歡。

薺萊,用來煲湯或包餃子,最好吃,至今飯桌上還作為常菜。細麵條,葉多而細柔,煮麵條搭配它名符其實,用來蒸吃,也是一美味,有一種叫胖胖腿的長得與細麵條相似,不同的是它葉少而肥嫩,好看但吃不得,吃了人浮腫,尤其會腫腿,所以叫胖胖腿。卜冷古子,味清苦,過去當飯吃有點悽慘,現在用來調口味則妙不可言。狗尾巴棵,專吃其嫩頭,等出了白色的尾巴,就不能食用了。節節草形似竹子,雖小巧但也高雅清純,採摘其枝葉回家,來人會誤以為茶葉呢。馬屎菜是一種含水量大的野菜,名字不雅,卻很乾淨,葉片小而圓潤,葉面光滑,晶瑩剔透,弄回家放入花盆,可當花卉。

馬屎菜生命力旺盛,生長不拘環境,只要是它的季節,糞堆上、窪地裡、田地的角落、莊稼的縫隙裡,它都可以綠油油地生長。村民鋤地除草,把它連根弄掉,丟在田頭路邊,毒日頭下它可以半月不死。馬屎菜因含水多,一般不放湯裡吃,吃法有兩種:一是拌了面蒸吃,一是清水煮過用蒜泥涼拌。現在飯店可以當一道菜,但要用來充飢,天天吃,也會寡味的。

秋季,連陰天過後,馬屎萊生長尤為旺盛,有懶惰人家,地裡馬屎菜滿過莊稼,就叫荒了,人們會笑話的。馬屎菜可以成大筐地弄回家來,人吃不完,扔給豬,豬聞聞,不吃,洗洗剁碎了,拌上麥麩皮,豬吃了。

我8歲那年,上小學,每天下午放學後,到村外的田裡去弄馬屎菜,每天都弄一大筐回來。馬屎菜很沉,我把筐塞得滿滿的,筐沉路遠,趔趔趄趄往家背,路人見了,幫我背一程,都說我父母不疼孩子,人這麼小,累傷了怎麼辦。別人這樣說,我自己卻不這樣看,我家餵了一頭豬,豬慢慢長大,沒糧食餵它,馬屎菜成了豬的主食,好在豬餓不挑食,父親又會調弄,豬天天吃馬屎菜,吃飽了呆頭呆腦睡去,不鬧人了,人就落得個清淨。我家小孩多勞力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我和弟妹買鉛筆本子,父母常為幾分錢犯難。我知道父母的辛苦,作為孩子中的老大,能為父母分一點憂,我心甘情願。

有一天放學後,我挎著竹筐正要出門,父親說,太沉,今天別弄那麼多了,豬就是一個畜牲,少喂點也餓不死它。我點頭說好。剛走出幾步,父親又說,要不這樣吧,你別自已往家背了,放了工我去接你,你在那兒等我。我說好。

我去的那地方是西南地,離村有二里多,夥伴們嫌遠,都不願和我同去,每天我獨來獨往,自得其樂。遠有遠的好處,收穫頗豐的。

這天我聽了父親的活,有父親來接我,沒有了後顧之憂,很快把馬屎菜剮了一大筐。看看天色還早,我把裝進筐子的馬屎菜倒在豆秧地裡的一處地方,不畏悶熱,繼續幹活,馬屎菜堆了一大堆,足有三四筐之多。其間我讓路過的一個大人給父親捎信,來的時候再拿個大些的筐子,不然弄不完的。

我對自己的成績很得意,卻不知無意間犯了一個錯。我是從地中央開始剮馬屎菜的,把馬屎菜堆在了地中央,剮一筐倒在堆子上,繼續剮,剮到地頭的時候,天己快黑了,父親還沒來。望望地中央,己經朦朧不清,忽然想起這地裡有一老墳,名叫哼墳,夜深人靜的時候墳裡頭會發出人的哼哼聲。想到此我頭皮發緊,汗毛直豎,呆立在地頭,不敢再動。

生產隊放工晚,父親終於來了。看見筐裡只有一小把馬屎菜,幾乎是空筐,父親問我乾的活呢?我手指地中央說在地裡面。這個時候天己黑下來了,我們往豆地裡走,弄不清堆放的地方了,那堆馬屎菜躲在豆秧裡跟我們捉迷藏,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父親說,不找了,回家吧。我遲疑著不肯離去,說再找找吧,很大一堆呢。又找一會兒還是找不到,見我急得想哭,父親說,回去吧,明早我來找。我失意地跟在父親後面往家走,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回到家,豬圈的燈亮著,那頭豬餓得哼哼嘰嘰叫喚,母親為豬備好了麥麩皮就等我的馬屎菜回來,見我們空手而歸,詫異地問,怎麼啦,跟人打架了,還是睡著地裡了?我什麼也沒說,回屋矇頭就睡。

屋外,父親小聲地跟母親解釋什麼,母親心裡有氣聽不進去,不依不饒地挖苦說,我就不信這孩子能傻到啥逞度,多少也應該帶回來一筐吧,都堆在地裡幹啥呢?噢,我知道了,是想叫人誇他做活,看我剜多少馬屎菜,堆子有多大!

聽了這話,我在被窩淚流滿面,咬住被角沒哭出來。我真的不是想邀功,但我滿腹委屈卻說不出。這一晚,我沒吃飯,父母也沒吃飯,豬叫喚了半夜。

次日下午放學後,我又挎著筐子出去,父親遞給我一個小竹籃,說今天少剮些吧,夠人吃就行了。我這才注意到,豬圈空了。我問豬呢?父親說,生產隊要任務,豬賣了。

那時候,城裡沒肉吃,政府要求農民養豬,分任務給生產隊,生產隊叫農戶養,完不成就買豬非子頂任務。什麼叫豬非子呢?豬養大了蕒給國家,國家給開一張紙條,那條子就叫豬非子。

農戶家養一頭豬,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年到頭當財神供奉的。一頭豬可賣幾十元,豬非子也值十幾元。

大豬沒了,換了頭小豬,每天一小筐馬屎菜。

(再以此文追思離去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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