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蛆阿財(民間故事)

蔬菜 絲瓜 民俗 農業 我的微景觀 2017-06-17

菜蛆是廣州城郊一種特殊的職業,跟純粹的菜販有異。這種職業的來由跟六井村的七斤番薯有關。

七斤番薯本名阿財,他得此諢號據說有兩種原因,一說他年輕時餓極,便跟人打賭說他能一口氣吃下八斤番薯(紅薯),結果只勉強吃了七斤,最後一個番薯雖塞在嘴裡,卻無法再嚥下去;另一說法是他有一年種出了一個重達七斤的番薯,轟動全縣,還上了報紙,稱之為放了個“番薯衛星”。人們大多認為第二種說法比較可靠,因為七斤番薯種菜的確十分在行。

七斤番薯是個光棍,一人飽全家不餓,有的是時間,常買些有關種菜的農科書籍看,所以他種菜從來都講求科學,精耕細作,精心護理,好像菜地就是他的女人。蔬菜長了蟲子他也不施藥,因為施藥有農殘,影響蔬菜的成色,還得花錢去買農藥,提高種菜的成本。七斤番薯除蟲的方式十分簡單也十分原始:蹲在地頭,像老祖父為小孫女找蝨子一樣把害蟲一隻只找出來捏死 ,再埋到地裡做肥料。所以,七斤番薯種出來的蔬菜絕對綠色,十分環保,鮮嫩水靈,讓人見了都忍不住想變成兔子去生啃兩口,上國宴都不成問題。

七斤番薯雖擅長種菜,但一直比較窮,因為他種出來的菜都是挑到紅石鎮去賣,鎮上的非農業人口寥寥可數,收入有限,蔬菜的銷量自然也不大,而且競爭還頗為激烈。後來七斤番薯想,反正我只一人,哪兒不能活命,非要呆在六井村種菜?這麼一想,他就把柴門一鎖,跟村裡的人到廣州去打工。

七斤番薯因沒有其它技藝,只好在建築工地當小工,攪漿搬磚什麼的,天天汗流浹背,吃住在工地。工地食堂賣的飯菜既貴又難吃,跟豬食一樣,七斤番薯吃了半年食堂後就決定自己做飯。

七斤番薯買來鍋碗瓢盆和柴米油鹽,之後就興沖沖地到附近的菜市場去買菜,一問菜價,貴得嚇人,就是最不值錢的蕹菜也要五元一斤,在紅石鎮最高紀錄才賣過一角錢一斤!他指著菜攤上那堆因擱了些時日而變得蔫唧唧臭烘烘的蕹菜說,“蕹菜弄成了這個樣子,要放在我們村,送人餵豬都冇人要。”菜販子譏道,“你別以為把自己等同於豬我就把菜降價賣給你,告訴你契弟,任何自虐在我這裡都冇有市場!”七斤番薯被噎住了。他在菜市場轉了一圈,看到所有的菜都很貴,菜販子又一分錢都不肯少,就只好空手而歸。晚飯沒菜吃,他只好吃光飯,光飯實在難以下嚥,他就在米飯裡撒點兒鹽巴下飯。

有道是:“三日冇吃青,肚裡冇分明”。一連三天沒吃蔬菜,七斤番薯就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在搬磚時老感到頭重腳輕兩眼冒金星,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砌牆的大工習慣地用左手往身邊一摸,卻摸了個空,就把右手的磚刀往牆上一敲,罵道,“丟那媽,老七,磚!快點兒!搬磚冇是種菜,用冇著你慢工出細活!”

那天好不容易才熬到下工。歇了一會兒,喝了幾口涼開水,七斤番薯就決定再貴也要上街買點兒新鮮蔬菜吃。他朝菜市場走去時,一箇中年婦女蹬著一輛三輪車飛快地從他旁邊經過,車上堆滿了各色蔬菜。七斤番薯看著那車蔬菜直咽口水。

突然,一隻黑色的錢包從那個婦女的褲袋裡掉了下來,在街上滾了幾下。七斤番薯忙喊,“嘿,你的錢包掉了!”可那婦女卻沒有聽到,繼續飛快地蹬車去搶攤位,三輪車越去越遠。這時,一個留板寸頭的散仔(街頭混混)跑過去迅速把錢包撿起,若無其事地揣到了自己的身上。七斤番薯連忙喊,“喂,那是那個婦孃的錢包,你怎麼揣到自己身上?”散仔看了七斤番薯一眼,拔腿就跑!七斤番薯急追,幾個路人駐足觀看。七斤番薯平時挑著沉重的菜擔都健步如飛,散仔如何跑得過他?一會兒就在另一條街的拐角處攆上了。

散仔見無法獨吞,只好把錢包拿出來諂笑說,“大佬,冇好意思,見者有份,嘿嘿……”說著拉開錢包的拉鍊,“哎呀大佬,我們發了,正好四沓錢,每沓肯定是一萬,我們對半分,一人兩沓……”七斤番薯一把奪過錢包,嗤地拉上拉鍊,“分個屁,這是我老婆掉的錢包!”散仔一愣,“怎麼,菜販西施是你老婆?”七斤番薯反問,“你現在才知道?”散仔說,“既是你老婆,為什麼你冇蹬三輪讓你老婆蹬?”七斤番薯說,“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時代冇同了,男女都一樣!契弟你得換換腦筋了。”

七斤番薯回到菜市場門口時,看到那個被叫做菜販西施的婦女正在呼天搶地,“那錢包裡裝著四萬文錢,是我所有的積蓄,才從銀行裡取出來的,準備為我仔(兒子)治病。我仔得了尿毒症,換腎要花三十萬,我跟醫生說把我的腎捐給我仔,可就是這樣,手術費也要七萬文錢,嗚嗚,這可怎麼辦哪,我仔阿軍才十三歲啊……”一個目擊者說,“我看到一個後生仔把錢包撿跑了,後來一箇中年人猛追,大概是想對半分……”

“誰說我想對半分?”七斤番薯冷不丁插嘴,他把錢包往那婦女手裡一遞說,“點點看,夠不夠數。”那婦女看到錢包失而復得,驚喜得一下子睜大了那對本來就很大的眼睛,她失態地一把奪過錢包,拉開拉鍊一看,裡面整整齊齊地躺著四沓銀行捆紮好的百元大鈔。她把錢包揣好後,感動異常地握著七斤番薯的手說,“大哥,真謝謝你,你是個大好人,你救了阿軍一命! 等阿軍的病治好了,我叫他來給你磕頭!”

七斤番薯從未被女人握過手,被這樣漂亮的女人握手更是第一次,因此他有觸電的感覺,麻酥酥的,同時驚奇女人的手竟是這樣潤滑細膩,凝脂一般。他忙抽出自己那隻粗糙的手說,“小事一樁,有什麼謝的……好啦我要去買菜了。”那婦女這時才記起自己的菜車,忙說,“你還買什麼菜,你看中我三輪車上哪樣菜拿去就是了。”七斤番薯說,“那怎麼行?你還要靠賣菜掙錢。”婦女說,“四萬文錢要買啥菜不行?”硬往七斤番薯懷裡塞了幾樣較貴的時鮮蔬菜。七斤番薯說,“我光棍一條,哪吃得這麼多。”那婦女聞言,抬頭看了七斤番薯一眼,眼裡跳動起一朵豔麗的火焰。七斤番薯趁機把懷裡的蔬菜放回車上,只拿了兩個裂了口子的茄子,跑了。

此後,七斤番薯一走進菜市場,那婦女就叫住他,之後把菜往他手上塞,七斤番薯付錢,可婦女不要。七斤番薯說,“你冇收錢,我以後就冇到你這攤子來了。”那婦女拗不過七斤番薯,只好把錢收下。

一來二往,兩人越來越熟。七斤番薯知道女人叫阿彩,家住附近。阿彩老家在農村,結婚後才到城裡來,因此一直沒有工作,靠販菜為生,丈夫是附近一家街道工廠的普通工人,前年下了崗,去年在一次車禍中喪生。禍不單行,丈夫辭世後不久,十三歲的兒子阿軍被查出患了尿毒症,換腎要花三十萬,因沒有那麼多錢,阿彩就決定把自己的一隻腎捐給兒子,即使這樣,手術費也要七萬塊,她從銀行裡取出的那筆丈夫的撫卹金四萬塊錢根本就不夠。醫生告訴她,阿軍的病目前還不是很嚴重,可以等她把錢籌夠後再做手術。為了早日湊夠這筆費用,阿彩更加拼命地到蔬菜批發市場去販菜來賣。

“你們賣的菜是從哪兒販來的?怎麼成色這麼差,全都蔫不唧唧的?”七斤番薯不解地問。阿彩告訴他,這些菜大多從廣州附近幾個縣拉來,一般都隔了兩三天,所以有些陳,因加上了裝卸費運輸費過橋過路費保鮮費什麼的,所以菜價比較高。七斤番薯說,“原來是這樣!當地人幹嗎冇在附近種菜來賣?我看到郊區不少地都撂荒了。”阿彩說,“當地人哪裡還看得起種菜?他們都有著比種菜更輕鬆更來錢的活路。”

七斤番薯想了想說,“那我還打什麼工,我乾脆去把那些地租下來種菜算了,反正荒著也是荒著。不瞞你說,種菜我很有一套。”阿彩一拍三輪車的座鞍說,“那太好了,你把菜種出來後,全部過給我!現摘現賣,既新鮮,成本又低,肯定比那些從遠處販來的菜好賣!”

說幹就幹。在阿彩的幫助下,七斤番薯租地沒費什麼周折。當地人大多認識阿彩,在地租方面還給了七斤番薯優惠。七斤番薯赤著腳把地翻完後,高興得四仰八叉地躺到鬆軟的黑土地上,舒心異常。

很快,七斤番薯在地裡種上了蕹菜、莧菜、韭菜、生薑、香蔥、辣椒、芫荽、茼蒿、番薯、葛薯、豆角、狗豆、飯豆、黃豆、黑豆、荷蘭豆、枸杞芽、苦瓜、絲瓜、冬瓜、黃瓜、矮瓜、大瓜、鐵瓜、水瓜、佛手瓜、石灰瓜……品種異常豐富,彷彿開了一個南國夏季蔬菜博覽園!

為充分利用有限的土地資源,七斤番薯採用間種和立體種植等方式,比如他把蔥姜等植物間種在容易招引害蟲的蔬菜中,這樣就可以利用蔥姜散發出來的辛辣氣息驅趕害蟲;各種藤蔓瓜豆則種在菜地四周,密密插上“豆垌”(竹木籬笆)讓其攀緣,這樣既圍了菜地,又種了瓜豆,一舉兩得。當地土地肥沃,氣候炎熱,光照充足,加上七斤番薯又經常澆水施肥,蔬菜長勢很好。很快,紅的辣椒,紫的茄子,白的石灰瓜,把綠色的菜地點綴得分外妖嬈。

最先收穫的是蕹菜,種下二十多天即可進行第一輪採收。七斤番薯種的是口味極佳的小蕹。這種蕹菜即使在炒菜時不放油,炒後擱上一天,色澤也不會發黑,而是始終綠油油的令人食慾大增。七斤番薯把小蕹採收洗淨後交給阿彩。阿彩把青翠欲滴的小蕹往菜攤上一擺,馬上把菜市場裡所有的跟番薯藤一樣的大蕹比了下去。雖然價格高出大蕹一倍,但不少市民和賓館飯店的採購人員都紛紛過來購買。

蕹菜越掐長得越快,兩個月下來,僅蕹菜一項收入竟比在工地當小工幹半年掙的還多!七斤番薯很高興,馬上到各工地去向同村的打工仔遊說,不少人心動,紛紛跳槽過來租地種菜,種出來的菜都過給阿彩賣。阿彩的生意越來越興隆。

起初,七斤番薯租地後,為了種菜方便,他買來幾塊石棉瓦在菜地邊搭了個簡易窩棚,把自己安頓下來。雖然窩棚簡陋悶熱,可想到滿菜地裡長的都是鈔票,七斤番薯很高興。為了打發漫漫長夜,他後來還到舊貨市場去買了一臺黑白電視看,瞭解國家大事。其他種菜人紛紛效仿七斤番薯,在菜地邊安了家。這樣,在郊區的田野上就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石棉瓦窩棚,種菜的隊伍越來越大,不少人還把媳婦帶來了。不久,當地人就把這種以租地種菜為生的“外江佬”(外地人)戲稱為菜蛆,雖不甚雅,但無貶意,且十分貼切。

菜蛆隊伍擴大後,整個廣州的菜籃子豐富了許多,菜蛆的生產銷售也出現了變化,多是夫妻共同種菜,共同收菜,之後妻子留守菜地,丈夫拉菜去賣。但七斤番薯還是把採收上來的菜過給阿彩零售。

半年後,阿彩攢夠了六萬元,尚差一萬,七斤番薯把一沓皺巴巴的鈔票拍到阿彩的手裡說,“這下夠了,走吧,我們把阿軍送到醫院去。”

到了醫院,七斤番薯死活要為阿軍捐腎,他對阿彩說,“我比你強壯,丟一個腎冇要緊。”醫生以為七斤番薯是阿軍的父親,就點點頭說,“那樣更好。”可一化驗,血型不對,最後還是阿彩上了手術檯。儘管如此,阿彩還是十分感動。手術非常成功。阿彩捐腎救子的消息一傳出,馬上引起媒體的注意,《羊城晚報》記者對她進行了專訪。

在術後的半個月裡,七斤番薯天天照顧阿彩,因為阿彩舉目無親,他不照顧,他們母子倆怎麼辦?等阿彩母子出院後,七斤番薯跑到他的菜地裡一看,野草長得比菜還高……

阿彩術後幹不得重活了,七斤番薯就幫她每天把菜拉到菜市場去賣。阿彩十分感動,幾次想把心中的一個主意說出,可又怕連累他,所以都欲言又止。

秋天很快到了。中秋那天,七斤番薯才種下苞菜、嘜菜、火筒菜、黃芽白、玻璃生等秋菜,田埂上搖搖晃晃走來了幾個年輕的男子,他們走路搖晃一是因為田埂很小,二是他們喝了酒。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板寸頭。七斤番薯認出來了,板寸頭是那次搶撿阿彩錢包的那個散仔。

板寸頭問,“契弟,還認得我嗎?”七斤番薯說,“認得,你們想幹什麼?”板寸頭說,“討債。”七斤番薯說,“我冇借過你們的錢。”板寸頭說,“別裝蒜!那次我撿了個錢包,裡面足足四萬文錢,被你搶去了!”七斤番薯說,“我不告訴你了嗎,那是我老婆的錢包。”板寸頭呸了一聲,揚了揚手中那張《羊城晚報》,“你還想蒙哪個?我今天偶爾看了這張舊報紙才知道菜販西施的老公去年就出車禍死了,她根本就冇是你老婆! ”

“誰說冇是?”眾人尋聲看去,只見阿彩從旁邊一人多高的懷山(當地一種山藥)籬笆後走出,手裡拎著一塑料袋東西,來到七斤番薯身邊,“我前夫去世後,我跟阿七結了婚,他就是我老公,我就是他老婆,怎麼著,你們要看我們的結婚證嗎?”

板寸頭愣了一下,“就算你們是夫妻,可我拾到鉅款,你們總該表示一下吧。”阿彩說,“可以呀,今天是中秋節,這袋月餅就送給你們吃。”板寸頭說,“你把我們當乞兒打發嗦?”

另一個光頭散仔說,“別再跟他們廢話,過去的事情就算了。阿七,我跟你明說,你們要麼每月交五百塊錢管理費,要麼就別想呆在這兒當菜蛆。你當菜蛆的時間最長,管理費就從你這兒收起。你幹了七個月,七五——三千五,交了就冇事。”七斤番薯說,“我要是冇交呢?”散仔猛地拔出匕首說,“冇交就讓你過一個血色八月十五!”

七斤番薯冷笑,“收起你們的破刀吧,給我割韭菜我都嫌鈍!”說著拿起一把鋒利的鐵鍬,猛地朝旁邊一根碗口大的杉木樁鏟去,竟把杉木樁斜斜地剷斷了!七斤番薯像曹操橫槊賦詩那樣雙手握著那把令人生畏的鐵鍬說,“契弟,如果你們認為你們的脖子比這根杉木樁經事就儘管來!告訴你們,你們搶我的錢,哪怕只搶一分,也是搶劫罪,我鏟死你們可是正當防衛,為民除害,構建和諧社會,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

雙方僵峙了一會兒,板寸頭見七斤番薯不吃素,只好自己找臺階下來,“耶,一個菜蛆還與時俱進,滿口新詞!大過節的,說這些冇吉利的話幹啥呀,我們走,吃了晚飯後到越秀公園賞月去!”灰溜溜地走了。

待散仔們走遠後,阿彩對七斤番薯說,“我們也走吧,我在家裡做了不少好吃的。”說著從塑料袋裡拿出一個月餅塞到七斤番薯的嘴裡,七斤番薯咬了一口,唔,正宗的廣式月餅,很香,很甜……

天很快黑了下來。圓圓的月亮升起,照得菜地一片皎潔……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