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卿:一個人的麵館

朝鮮冷麵 醬油 啤酒 白醋 汽水 美象府 2018-11-27

北京府右街,緊挨著偉大首都怦怦直跳的心臟。在這條街北口的把角,有家快餐廳叫“延吉餐廳分號”,這是我最喜歡的飯館,說起來你不信,粗略算一下,我去過這裡不下千次。

關於這家餐廳,我甚至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和它的相逢。那是1982年,我的一個同學,北京妞兒,要讓我明白他們北京“興”吃什麼。於是帶著我到了人山人海的這家飯館。先買券,三兩朝鮮冷麵,定價一兩糧票(當時還有這東西)0.21元(同等級別的一碗現在已經是人民幣12元)。之後排了二十分鐘隊,一點兒不誇張,二十分鐘,隊兩邊都是站在那裡端著六寸大碗,以很高的分貝吸溜面和咕嘟咕嘟喝湯的顧客。我當時心想,靠,這東西在北京還是“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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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上千次的冷麵

關於朝鮮冷麵的知識都是後來知道的,延吉餐廳的這種面在東北叫黑冷麵,用麵粉、澱粉加蕎麥麵混合在一起壓制,湯是用蔥、姜加醬油外帶蘋果、梨的汁水一起調成。面出鍋先過涼水,再倒入湯,加白醋食用。第一次吃冷麵,我的北京同學急迫地挑動著眉毛等待我的評價。第一口,首先感到的是濃烈的生醬油味,緊接著是泡菜的臭味和白醋的酸味,這味道太古怪了,我甚至沒有吃完一碗麵。但我沒好意思說難吃,只是扭捏地說,哎呀,還真有點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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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吉冷麵

離開飯館的時候,下意識認為再不會光顧,但當時是窮學生,又是學攝影的,經常在故宮北海什剎海附近轉悠拍作業,延吉冷麵低廉的價格讓我沒多久便再次成為它的顧客。接著又有了第三次。而且,這種面放上特製的辣醬,非常刺激、開胃,以至於後來拿著學校發的公交月票,無論去哪兒拍照片,都把午飯定到了這裡。要三兩面,再要一紮生啤酒,先把啤酒倒進五百毫升的軍用水壺裡,當晚飯和水。喝掉剩下的半升啤酒,再把面吃完。蕎麵扛時候啊,一下午都不餓。趕上父母寄生活費,就中午和晚上都在這兒,還可以多要一瓶北冰洋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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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冰洋汽水,上世紀的北京記憶

古時候,男女結婚,好多人之前根本沒見過面,但也不乏和諧恩愛的例證。我和延吉冷麵就像這樣,從不接受到習慣,最後變成無法捨棄。最多的時候,我有連續五天冷麵的記錄,一個星期沒吃,想想就要流口水——冷麵就這樣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後來有次出差,從延邊到渾江到丹東,一路上都是朝鮮族聚居的地方,吃得美,酒喝得也浩蕩。每頓飯,主人徵求關於主食的意見,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說,冷麵。可是吃到嘴裡,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和府右街那家相比。有一次我甚至脫口而出:“你們冷麵好像有點兒不正宗哦。”說完自知失言,但心裡的確是這麼想的。回北京,機場大巴一到西單,直接109,揹著一肩膀的行李,端一碗冷麵,迎著風,站在馬路邊,不過三分鐘,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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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吉冷麵館

這幾年經常喝酒,每次酒醉,第二天最想的就是那種筋道的麵條。儘管它不容易消化,但就是那麼怪,一碗冷麵下肚,本來翻江倒海的胃立刻就能平靜下來。

這就是所謂的“我之蜜糖你之砒霜”吧。在生活裡,我經常推薦朋友們去各種各樣的餐廳品嚐美食,但只有延吉餐廳分號是屬於我個人的,最多,也只能和最親近的人分享。記得不止一次,看到我心情不好,兒子跑過來,主動說:“爸,要不咱們去吃冷麵吧?”他乖巧的樣子讓我不覺心下一暖:其實,個人的飲食偏好,儘管像胎記一樣私密,但至親永遠知道它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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