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的封面上寫道“汪曾祺談吃，不同於知堂的冷峻，張愛玲的矯情洋氣，也不同於梁實秋的一臉吃客相。”看來，談吃的文章，不僅要寫得色香味俱全，還得要透出文化味，因此掉掉書袋是必要的。而關於羊，還真有書袋可以掉。
《說文》“羊，祥也，像四足、角、尾之形。孔子曰：牛羊之字，以形舉。”羊是吉祥的象徵，為何呢？董仲舒說：“羔有角而不用，如好仁者。執之不鳴，殺之不號，類死義者。羔飲其母必跪，類知禮者。”仁義禮集一身，所以古時初次見君臣一般要送羔羊。又因為羊群而不覺，跪乳有禮儀，因此在古代還是祭祀的重要食品。
羊肉還是大補之物。《本草》載羊肉，比人蔘、黃芪。參芪補氣，羊肉補形。羊肉也最能飽人，因為羊肉吃到肚裡容易發脹。“秦之西鄙，產羊極繁，土人日食止一餐，其能不枵(xiao)腹者，羊之力也。”羊肉易發脹，是由於在食品中，是折耗最重的。諺語說：“羊幾貫，帳難算，生折對半熟對半，百斤只剩念餘斤，縮到後來只一段。”所以吃羊肉時，肚裡一定要留點餘地，不可吃得太飽。草原上有個故事，講一外地人吃風乾羊肉，以為至美，於是大快朵頤，然後喝水解渴，結果腸胃被脹破而亡。
羊肉更是美味。“羊”字引申為“美”字，“羊大”為“美”，“美”字本義是“味美”，說明是：“羊在六畜，主給膳也。”又引申為“羨”，意為望羊而流口水。“魚”和“羊”在一起，是什麼呢？“鮮”也。你說羊肉美而鮮，看著就流口水，好吃嗎？老餮認為肉類之中，最好吃的就是羊肉。
也有人不喜歡吃羊，認為有羶味。是這樣嗎？很多南方人到西北，受不慣滿城的羊羶味，避而遠之。我有一同事，新疆人，從不吃外地羊肉，問之為何，答曰：“外地多吃山羊，羶味重，又柴；不如在新疆，吃的綿羊肉，肥嫩而不羶。”到底哪裡的羊羶味重？道不清楚，各人有各人的口味。不過，喜歡的人，還就愛這羊肉的強烈個性。港島四才子之一的蔡瀾說：“羊肉不羶，女人不騷，都是缺點。”
羊肉吃法多樣，最繁複的是“全羊席”。“全羊席”原來是伊斯蘭的“聖席”，是伊斯蘭的最上宴席，席面上設茶而不設酒。這種“全羊席”分早，中，午三席，每席二十七個菜，最後上湯。後來又發展到七十二道菜，還有一百又八品的，種類、程式繁雜。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翻翻故紙堆。
羊肉很乾淨，在蒙古、新疆，還有四川涼山的彝區，招待貴賓的常常是“煮全羊”。整隻羊放在鍋裡煮，而且煮的時間不長，吃的時候還能看到血絲，也不用什麼調料，切成塊蘸點鹽水即可。你會感覺當地人吃得較生，是因為他們認為煮久了的羊肉不易消化。
以前到過這些地方的人，會感懷當地人以前的豪爽和熱情。有位WWF的朋友跟我講過一個故事。WWF在四川涼山州某地有一個社區項目，項目組成員第一次到小村子，村民們宰了一隻羊招待。考慮到當地的生活境況，組員們要付錢，可純樸的村民堅決不收。第二次再去，組員們到了村子裡就告訴說，他們不習慣吃羊肉。吃飯時，他們看到了從豬頭到豬腳做的菜，村民們宰了一頭豬。第三次去的時候，有一位林業廳領導同行，他們估計，村子裡會為此殺一頭牛。為了不給老鄉添負擔，這位領導到了後就告訴村民，他不吃牛羊豬等。到吃飯時，你知道上了什麼菜？第一道是一百個雞腦袋，接著是一百隻雞身，然後是一百隻雞的腿；全體人員傻眼了。村長說，來了這麼貴重的客人，牛羊豬都不吃，他們只好按照一頭牛的份量，收集了全村的一百隻雞來做這頓飯。我們常常感嘆，這樣的地方和人們越來越見不到了，嘆息人心不古。但我認為，這是很正常的事。我們自己一天天變得什麼樣啦？還有多少誠實，正直，純樸的血液在我們的身體裡流動，我們又有何理由要求他人永遠保持一顆孩子的心？
從南到北，各地都養羊吃羊。海南的東山羊為島上四大名吃之一。但是因為羊肉味甘而大熱，性屬火，因此全國大多數地方常在入冬後食用。北京的涮羊肉是很有特色的吃法，不同部位的羊肉，肉片切得極薄，下鍋後極短的時間就得撈出來，蘸調料吃，味道鮮美。到冬季，排隊吃羊肉的到處能見到。去年冬天到北京出差，吃一頓涮羊肉，在寒風中排了兩個小時的隊，凍得手足發麻。到進得店內，熱氣騰騰的火鍋端上來，薄薄的羊肉蘸料進口後，一陣熱氣頓時傳遍全身。“此中有真味，欲說已忘言”。
羊肉本身肥嫩，在西北一些地區，更喜歡吃羊羔肉，因為口感更為鮮嫩。蘭州有幾個地方，以賣羊羔肉為招牌，去吃的人還真不少。我吃過兩次黃燜羊羔肉，肉質確實細嫩，一盤肉吃完後，盤子裡剩下的湯拌飯，好吃而不浪費。《元朝祕史》裡幾次提到成吉思汗到一個什麼地方，吃了一隻“雙母乳的羊羔”。羊羔是兩隻母乳餵養的，想必就更加肥嫩。當然，一次能吃一隻羊羔，胃口有多大？所以才有那麼大的氣力“彎弓射大雕”。
在成都，每到冬至，家家都吃羊肉。有名的小關廟羊肉一條街，這時候是人潮湧動，熱氣騰騰。近郊還有好幾個以羊肉為招牌的地方，比如黃甲，平樂，金堂等地。不過，私下認為還是簡陽的羊肉湯更勝一籌。在簡陽，賣羊肉湯的館子，都有用羊肉，羊雜，以及羊骨頭熬好一大鍋白白的奶湯。店家按照客人的要求，將點好的羊肉或羊雜，在油鍋裡爆炒後，摻進奶湯，燒開後即可。據說要熬出一鍋色香味俱全的奶湯，有的會放鯽魚在裡面一起熬煮。幾年前，因為工作關係，需要到簡陽出差。想吃羊肉湯的時候，就一個人到五桂橋坐車過去。到簡陽城裡差不多午飯時間，找一家老店，店面不大，就幾張桌子，門口常常會掛著一隻羊頭為招牌。羊肉和羊雜各點上半斤，兩碗米飯，吃完羊肉，再喝下湯，一餐飯吃得舒舒服服。客戶拜訪嘛，倒不如這頓羊肉湯重要。
很多旅遊目的地，為了豐富客人的夜生活，都會推出烤全羊一類的活動。不過，多數地方的烤全羊不吃也罷，因為烤出來的羊肉不是那個味。今年六月份到內蒙出差，去了一個叫葛根塔拉草原的地方，離呼市兩個多小時車程。一行人要了只烤羊腿。整整的一塊，放在一個大鐵盤子裡端上來，同想象中的烤羊肉不一樣，羊腿上只有很少的香料，面上油油的一層，以前見到的都是烤得乾乾的。這會好吃嗎？用小刀切下一塊，很燙的。喂進嘴裡，你突然發現，烤羊肉的感覺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啦。羊肉的香味、細嫩沒有預兆地呈現在你的味覺和嗅覺中。接連切下幾塊吃下去後，你才尷尬的發現旁人在等著呢；哦，連鹽都沒蘸就吃下去了啊。這才是真正的烤羊肉，如何形容它的味道？只有你嘗過後才會明白。
更多時候，我們在很多地方可以吃到烤羊肉串。到西北，喝酒吃烤羊肉串，是很愜意的事情。新疆的烤羊肉串和其他地方是不一樣的。新疆是大串烤肉，切得大塊的來烤，一塊肥肉間著一塊瘦肉，吃得更過癮。不過，平生吃得最好吃的烤羊肉串，是在四姑娘山的長坪溝。景區裡有一些藏胞，用簡易的烤爐烤羊肉串賣。羊肉很新鮮，燒烤時也沒有放多少香料。吃下兩串後，我與另一個同事決定，按照一百串的數量來談批發價，不過，數完剩下的也沒這麼多啦，於是就蹲守在烤爐旁吃完這一家全部的羊肉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