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年前，我第一次喝肉丸胡辣湯。
那時大概初二的樣子，我和朋友騎著自行車，穿過橋梓口，進入灑金橋，在灑金橋北口東側一家蒼蠅館子裡，坐在破破爛爛的凳子上，正值冬天，小店裡昏暗的燈光，遮不住胡辣湯的熱氣騰騰，紅紅的辣子浮在表面，燙手的飥飥饃不停的在兩手之間挪騰，一塊塊撕下來扔進碗裡，攪動筷子，餅塊沉到碗底，稠湯將餅塊包裹，浸潤，夾一塊，帶著一抹辣紅，還沒入嘴，先嚥了翻滾的口水。
一塊下肚，再也收不住，筷子刨著碗邊，嘴吸溜著，一會兒肚子就暖和了，站起身來，沉沉的滿足感。就像乾枯的河床，水勢漲起來，周邊的草草木木得到滋潤，剛剛萎靡不振，立刻就春風得意了，精神大好。
▲配圖 圖片來自網絡
自此之後，人生中便多了樣美食，也記住了這家蒼蠅館子的名字——劉老虎肉丸胡辣湯。
英雄不問出處，當年這家小館子在肉丸胡辣湯的江湖中排名第一。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只去這家喝胡辣湯。
因為味道好，生意興隆，沒多久劉老虎就把門面搬到對面靠南的地方，店面敞亮了，店外也有較大的空地可以擺放更多的桌子。
我去它家多為週末，從家出發不坐車，步行穿過含光門，過甜水井街，過大麥市街，過灑金橋，直到北口，路程大概四站左右，一是散步，二是穿過小半個城市去喝胡辣湯，實在是內心有難得的期待。
現如今到西安來的遊客，或者一些西安本地人，到回坊吃飯多去鼓樓回民街。其實鼓樓回民街當初並不繁盛，真正繁盛的是灑金橋，很多美味也都在灑金橋，只是當年灑金橋拆遷，敗落了，然後鼓樓回民街一下子興盛起來。
不過最終灑金橋因種種原因沒有拆遷成功，只有那些留下的美味當中還依稀能品嚐到當年的興隆。
從去哪吃飯就能看出一個吃貨的資歷長短來，去鼓樓回民街者尚未入門，轉入西羊市算是進了一步，到大皮院去尋找美食算地道的了，去灑金橋在破敗之中尋找美食，則體現了一個吃貨的固執。
▲灑金橋 圖By 七彩天下 來源：ZOL論壇
我往往中午出發，到劉老虎家時一兩點左右，肚子正咕咕叫，這個時間點隊伍依舊是長長一溜，南來北往什麼人都有，西裝革履者，剛睡醒穿著睡衣的附近住戶，開車老遠過來的。
大鍋駕著爐子，大師傅拿著木勺攪著鍋，兩勺一碗，丸子給得恰到好處。有人喜多辣子，大師傅小勺一挑，上面漂一層紅，我喜歡辣子少，或者不放辣子。常覺得辣子放多，便只有辣味，胡辣湯本身的香醇就給掩蓋了。
一些講究的師傅先掰饃，然後胡辣湯往上一澆，如此吃法更入味。人多時沒有座位，有人便端著碗蹲著或站在，伸長脖子，刨著碗邊，汗珠子就從臉上滑落。
肉丸胡辣湯又可以叫蔬菜牛肉丸子湯。
蔬菜多為時令蔬菜，以土豆、蓮花白為主，也有放胡蘿蔔、西葫蘆、菜花的，但是都不及土豆、蓮花白好吃。好的胡辣湯，蓮花白入口，有種欲化不化，輕咬就化的感覺。土豆咬起來要比蓮花白稍硬一些，但不能有硬感。
牛肉丸是胡辣湯的點睛之筆，肉多澱粉少，咬起來精到，能感覺到彈性，足可見店家用心之誠，也有許多為了省本錢，澱粉過多，吃不出牛肉味的，這種店絕不會去第二次。
幾樣食材準備妥當，一一放入先前熬好的牛羊肉骨湯中，最重要的就是勾芡了，湯的稠稀黏糊都在這道工藝中。最好的稠度是，一塊餅泡下後，攪勻吃完，碗裡沒有剩湯，如此，吃的人才有滿足感，踏實感，如果有剩湯，這一頓飯便留下了遺憾，一天難消。
多數人吃胡辣湯一定要配坨坨饃的，至於配牛肉餅或者臘牛肉夾饃都不純正。好的坨坨饃是有講究的，首先一定要是熱的，掰起來好掰，其次饃一定要入口生香，酥軟適度，這樣的饃泡下去才美味。一碗上好的胡辣湯經過這些講究就成了，一碗入肚，暖流在胃中游走，舌尖微麻，臉上冒汗，說不出的舒坦。
那時，劉老虎家北側還緊挨著一家胡辣湯，名李維一，江湖排名第二。可惜既生瑜，何生亮，不可同日而語。
大概過了一兩年，正值灑金橋改造，劉老虎又搬家了，這次徹底的離開了灑金橋，搬到了從新巷。這之後我和朋友又去過幾次，可惜味道已不如前，人氣也少了。
如今，劉老虎家胡辣湯依舊存在，不過已是過氣的劍客，再也沒有上過排行榜。
伴隨著灑金橋的改造，劉老虎家的搬遷，一個時代結束了，胡辣湯最鼎盛的時代結束了，當年胡辣湯有四大家，第一二家名氣大，我記得，第三四家自己也忘了。也是從那時起，一個老西安好像越走越遠。
江湖鬥爭，此起彼伏，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在西安常常被大家提起的另外一家胡辣湯是馬爾裡夜宵胡辣湯，位於灑金橋中段東側。
它家味道遠遠不及巔峰時的劉老虎家，但在沒有好胡辣湯吃的日子裡，這裡多少可以聊以自慰，它家的特色主要是晚上通宵經營，白天打烊，這對於深夜餓了想喝胡辣湯的吃客來說，是不錯的選擇，好在它家味道曾經還說的過去。
但在我喝胡辣湯的人生史中，最糟糕的一次經歷，就是拜它家所賜。
那次夜色剛剛降臨，我和朋友到它家喝胡辣湯，依舊是大碗帶饃辣子少，胡辣湯端上來，首先呈紅色，顏色就不對，肉丸澱粉多，吃不出肉味，湯稀，芡沒有勾好，吃了幾口，我把筷子放下，一個吃客的內心滿足感徹底被破壞了，出了店門，揚長而去，自此再未踏入過它家。
做了多年的胡辣湯生意，以美食為手藝，竟然把胡辣湯做成這樣，真是愧對馬爾裡夜宵胡辣湯多年積攢下的聲名，這樣不尊重自己的手藝，不尊重食客的味覺還真不如倒掉算了。
▲配圖 圖片來自網絡
有一個時期也常常去吃鐵疙瘩肉丸胡辣湯，它家位於廟后街中段，是江湖中的名門正派，不過從未巔峰過，但是品質穩定，在胡辣湯節節敗退的歷史中，已經非常難得，遠勝過馬爾裡夜宵胡辣湯。用我朋友的話說，總算還有能吃的胡辣湯。
江湖之大，什麼鳥都有，偶然也會殺出一位少年英雄，一如《小李飛刀》中的阿飛，不過隕落的也快。
西工大東門有一家胡辣湯，夫妻二人經營，一開始是一小店，它家的胡辣湯一度讓我上癮，在西工大讀書的時期，每天總要吃一碗。它家的特點是濃稠剛好，一個饃泡下去，吃完沒有餘湯，蓮花白入口，輕咬即化。
如果製作的胡辣湯，在幾樣工藝中，有三兩樣已臻化境，便足可傲視群雄了。它家生意一度紅火，老師學生不斷，後來並了旁邊的店，擴了店面，再去，已經泯然眾人矣。
老劉家伊味香肉丸胡辣湯專賣，位於大皮院中段北側，這家店也算有名，不過名氣這東西有時很虛，去過它家幾次，特色是會給你放香菜，若論味道，差強人意。至於店面開的比較多的邢老三、邢老四肉丸胡辣湯，只能說是在玩票，業餘而已。
十年一個輪迴，從哪裡摔倒，就從哪裡站起來，在劉老虎家曾經興盛的地方，灑金橋北口西側，近來有一家老李家肉丸胡辣湯，味道直追巔峰時的劉老虎家，十年紛爭，第一的位子現今好像又有了歸屬。
它家每天早上人滿為患，隊伍排的長長的，吃完舌尖有麻麻的感覺，這種味覺的享受已經很多年沒有了。
胡辣湯從我印象中的一塊五碗漲到如今六塊一碗（不帶饃），味道一直在走下坡路，雖然現在老李家風頭正盛，但我不確定胡辣湯是否又回到了最鼎盛的時代。對於把美味當手藝營生的人，應該一樣秉承著匠人精神，致力於把最好的味覺享受帶給食客。
如果世界上曾經有那個味道出現過，其他味道都會變成將就。我不願意將就。所以我給不了它們心目中最高的評價。
▲配圖 圖片來自網絡
我還記得當年吃完劉老虎家肉丸胡辣湯的情形。
陽光正好的下午，我滿臉笑意，懶洋洋的穿過破敗的大麥市街，走過老西安的街道，一個飽嗝打上來，胡辣湯的香氣在口中縈繞，幾個小時後，它才會慢慢消散，滿足感貫穿全身，那些沒有憂慮的美好下午，一晃，過去十多年了。
作者：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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