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嫁女之傷痛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人到遲暮之年,濃濃的鄉愁便會刻進了骨子裡,何況你是遠嫁之女。真的,真的,好想那片土地,那裡有我童年的回憶,那裡是我的根之所在,那裡東門外的黃土地上長眠著我的父母。

但是對於這片土地的記憶,還得追朔到童年時光,童真童趣不知愁,進入少年時期,我竟然是討厭這片土地。討厭她春天呼呼地颳著黃風,吹得我滿頭滿臉的黃沙,用鹼水洗一次頭髮,還得讓母親嘮叨半天,說是浪費了鹼面;討厭她寒冬裡呼呼地颳著白毛旋風,雪將教室的門堵住,幾個人合夥才能挖開雪牆進入教室;討厭我手上凍的裂子,一握筆寫字就會裂開流血。晚上用打開的豬牙叉骨裡的油抹在裂縫上,在火上烤,忍受著鑽心的痛;更討厭那不變的早點,一碗莜麵糊糊。為了離開她,我用努力學習去創造背叛她的條件。但是,文革沒有給我考取大學離開這塊土地的機會,然而,遠嫁卻我終於背叛了這塊土地。

遠嫁女之傷痛

東北遍地的大豆高粱讓我新奇,可是新鮮感過去之後,柴米油鹽的生活撲面而來,一個職工每月供應三斤白麵,其餘全部都是玉米與高粱。天天嚼著難以下嚥的高粱米飯,我不由得想起那碗莜麵糊糊,覺得是那麼好下口。新奇結束之後,便是思鄉之情油然而生。由其是懷孕後,夜夜做夢,想吃山藥魚魚和那碗羊肉蘑菇湯湯,薄凌凌的莜麵窩窩配著粉紅色的水蘿蔔菜,夢中吃到肚皮痛;那碗山藥拌炒麵,會讓我慢慢地,細細地拌到天明;就連小時候最不喜歡吃的莜麵拿糕,也會香甜地入夢來......現實生活打敗了充滿幻想的我,加上路途的遙遠與經濟條件的限制,一年也難得回家一次,月收入三十六元的工資,看望父母真是一個奢望之舉,正應了母親的那句話:走雲南,逛四川,想回家,沒盤纏。

幾年之後,一封讓人心驚膽戰的電報,叫我風塵僕僕地趕回了故鄉。去探望生病的母親,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會生病,在我的眼中,母親永遠都是一幅堅強的樣子。離開家時,母親一頭黑髮,當我看到滿頭白髮的母親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母親怎麼會一夜白頭呢?相擁而泣的母女一時竟無語哽咽著,讓我更加欲哭無淚的是父親也在生病中。

遠嫁女之傷痛

原來父親也是肺氣腫,加上母親患病,又值春天犯病季節,加重了父親的病情。萬萬沒有想到,在一週後的晚上,父親便溘然長逝在我的面前,他的腳邊躺著重病在身的母親。小弟撕心裂肺的慟哭,十六歲的小妹捶胸頓足,驚恐萬分的我渾身顫抖不能自控。這生死離別的場景在我二十七歲的年輪印記中被刻成了此生永恆的傷痛!一輛馬車載著父親的棺木,上面放著一個白色的花圈,每個花瓣上都浸溼著滴滴淚珠。跪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一鍬鍬的黃土將棺木掩埋,一切恍如夢中,從此,陰陽兩隔,父親成了我一生的追憶。明媚的陽春三月,傾刻間寒徹我全身肌膚。將父親埋入黃土之中,將母親留在老屋之內,西去的列車載著我與淚水緩緩地離開了這片土地。在一路上的反思中,我堅定了迴歸故鄉的決心。這裡有我太多的不捨與牽掛,此生我是不會真正走出那片土地,因為故鄉這根風箏線始終會緊緊地拽著我。

不久之後,恰巧丈夫要調離東北去上海海洋局繼續做保密工作。而我則堅定地要求回內蒙,哪怕兩地分居也在所不惜。經過痛苦的決擇,丈夫放棄了優越的政治待遇,戀戀不捨地交出了心愛的五四式袖珍小手槍。選擇了回內蒙古做其他工作。雖然不能回中旗工作,起碼離家近了許多,心裡面有了點滴安慰。

遠嫁女之傷痛

回到內蒙古後,雖然回中旗比在東北容易了許多,但是,總是在忙,忙工作,忙孩子,忙家庭。陪伴母親的日子總是被排在了最後。春去春又回,花開花又落,病中的母親總是在期盼中度日,她常會對別人說:“我女兒們工作都很忙,沒法兒常回來的呀!”這也許是母親自我安慰的一種方式,也許是對遠嫁女不能盡孝的無奈原諒。這一年清明我回故鄉祭拜父親,我雙手撫摸著墳頭前紫色的地椒椒花,不斷地呢喃著:"燒的紙錢尚能化?灑在墳前的汾酒可飲否?”可憐花無語,風無聲,父親永遠不見了…父親,你生病至死,我只服伺了你七天,而我坐月子患病,你卻整整地給我熬了七十六幅中藥,每天清晨端著一碗藥,看著我喝下。父親,今生我欠你太多…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我再一次地在父親墳前哀哀欲絕,哭的不能自己。

晚上回老屋陪母親說話,夜裡依偎在母親身邊,摸著她那灰白色的頭髮,看著她安睡的模樣,我淚如泉湧。母親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們,個個都不在身邊,我的母親心裡該有多痛,多怨哪!可惜若干年後我才懂得反問自己:你為什麼要爭當先進?你為什麼不能請假回去服伺母親?為什麼?為什麼呀!

每次回去探望母親,最難過的是無法張口對母親說那句:"媽,我明天早上走呀。”你只要一說這句話,母親便會像孩子般地哭了起來,然後用手指頭算日子,問道:“你才回來幾天呀?再住一天吧?”聽著母親的懇求,於是我答應再住一天。如此反覆三天後,第四天早上起來,母親擦乾眼淚說:“你走吧,別讓領導批評你。”於是,母親送我至巷口,望著我漸行漸遠的背影,呆呆地站著。母親迎接我的永遠是淚眼,我留給母親的是不變的背影…

遠嫁女之傷痛

如果說,父親的離去讓我倍受打擊的話;那麼母親的離開則是讓我徹底崩潰。那年六月份的最後一天,小弟來電報說母親病重,可當時我所帶的畢業班馬上就要升學考試。我回復小弟說三天後我就回去。可是母親的人生己經是等不起了,終於在七月三曰上午,在考場中我收到了母親病故的電報。霎時,我的雙眼發黑看不清東西,在學生們的一片叫喊聲中回過神來。走進辦公室,坐在那裡,呆若木雞。最後一次與母親分別的場景,恍若就在眼前:那天,母親送我離開,她站在巷子裡,拄著柺杖,含著淚用一隻手向我揮手,額前一縷白髮在風中飄曳著,望著我漸行漸遠的背影。我走出巷子口,回頭一望,母親婉如一尊塑像,仍然是那個姿勢:揮著手,拄著柺杖望著我,額頭的白髮隨風飄過。淚奔的我逃走了。母親留給我的這個形象,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一生揮之不去。

等我回去以後,母親已躺在棺木中。還是應證了母親生前常說的那句話:寧隔一山,不隔一板。此刻我與母親真的是人天懸隔矣!眾姐妹中儘管有的哭到休克,也仍未能阻止黃土將母親掩埋。母親靜靜地躺在黃土中聽山雀唱歌去了。落月人何在?寒雲路幾層…失去了父母,我沒有了家。從此,再無人用電報催我回家,我也不用計劃著該給母親寄多少錢啦。唉,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呀。

遠嫁女之傷痛

歲月流逝,時光無言。轉眼間,我們這些老人不也是一步緊挨一步地走近那“為君持酒對斜陽,且向人間留晚照。”的美好黃昏人生。每年的秋季我都會在天津渡過。於是,時常也會隨著三五個老婦人去笑迎西垂的夕陽,讓輕盈的腳步留在晚霜鋪滿天際的黃昏裡。並且也常常會將目光定格在所居住小區門前的那棵古老的銀杏樹上。我無數次地反覆打量著它,我在努力尋找著它的滄桑,回憶它不平凡的經歷。就像我在母親的額頭上尋找她辛酸的年輪一樣。此刻我的內心便會突然沉重起來。那老去的銀杏樹葉,厚厚地覆蓋在樹根上溫暖著根莖,每一枚黃葉都會將冬韻瀰漫,蔓延到心海,延伸到下一次的等待,是一種行將老去的母親生命復活的像徵。我也終將會老去,也會像那銀杏樹的滄桑!於是乎,濃濃的鄉愁將我包圍,且慢慢地刻到了骨子裡,思念著那片永遠走不出她地界的故鄉。"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遠嫁女思鄉,醉了相思,溼了眼眶,撫摸著傷痛......


本文作者:趙秀蓮(筆名語凡)女,71歲,內蒙古察右中旗人,退休於包頭市實驗小學,現居包頭市昆區。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