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窘中的儀式:“不苟且”到底有多重要?

變色龍 麵條 潛逃時空 佛教 伯凡時間 2017-06-28

困窘中的儀式:“不苟且”到底有多重要?

丨吳伯凡

“一切節省歸根到底都是時間的節省”,馬克思的這句名言本來有其特定的經濟學含義:

商品價值的大小取決於商品所包含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多少。一把斧子可以換30斤小麥,是因為生產這兩種商品所耗費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是相等的,省錢的本質就是省時間,甚至一切節省的背後都是時間的節省。

時間稀缺與金錢稀缺的區別

電影《時間規劃局》構想了這樣一個社會:

社會通行的唯一貨幣是時間,每個人身體都內置一個隨時可以刷的時間存儲卡,一切交易都表現為時間的支出和收入。

當一個人的時間存量接近於零時,他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在這個社會裡,富人與窮人的差別,直接被簡化為“時間的富人”和“時間的窮人”、“長壽者”與“短命鬼”的差別。所有的稀缺性,都被簡化為時間的稀缺性。

時間與金錢畢竟不同。金錢具有顯而易見的流動性,可以直接轉賬,而時間不能直接轉賬,只能先轉化為勞動價值才能轉讓和交易。

時間與金錢最大的不同,在於時間具有對於個體的平等性和平均性(乞丐與蓋茨之間差別不大),而金錢不具有這種平等性和平均性。

越是有錢(比如富豪)、有權(比如帝王)的人,對於時間的匱乏感反而越強烈。他們是物質上的富豪,卻是時間上的窮人。

窮學生凱西的稀缺困境

一個叫凱西的學生,很早就立志要做醫生。在美國,要想做醫生,必須先讀四年本科,拿到學士學位後,才能攻讀醫學學位。考上大學後,她對於時間的緊迫感和焦慮感日益強烈。

每天的24小時中,她總是試圖最大限度地壓榨自己的時間,讓自己陷入一種極端忙碌的狀態。她甚至會因為在刷牙、洗臉、上廁所的時候沒有同時做別的事情而產生罪惡感。

她越是在時間上斤斤計較,就越覺得時間不夠用。

她對身邊的人和事關注得越來越少,把與朋友的交流也認為是浪費時間。為了節省時間,她只吃沙拉和水果,屋內臟衣服隨手亂扔,她覺得根本沒有時間把衣服放好。

然而,在這種盡乎瘋狂的忙碌中,她漸漸發現自己其實是在不斷地浪費時間。

因為覺得沒有時間收拾屋子,她的屋子看上去像大垃圾場。以至於她常常會花很長時間找一件東西,她覺得自己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找東西,以及因找不到東西而著急上火。

因為百事纏身,諸事不順,她想不起來做一些必須做的事,比如還信用卡、買電、交電話費。各種“忘”帶來了各種意想不到的麻煩,讓她已經崩緊的神經幾乎到了要崩斷的程度。令她沮喪到瘋狂的是,她不得不花額外的、更長的時間去緊急補辦被她遺忘的俗事。

她變得越來越丟三落四,甚至於做實驗時的差錯也越來越多。她越是想證明自己多麼優秀、多麼勤奮、多麼有效率,在老師和同學眼裡她就越是顯得平庸、拖沓、自我,人際關係越來越緊張,身體也不斷出狀況。

最後,她發現自己得了糖尿病,而且狀況越來越嚴重。

她陷入了這樣一種惡性循環:

覺得時間不夠用,就瘋狂地“省時間”,越是“省時間”,就越是持續不斷地給自己添各種亂,生活越來越陷入混沌和無序,身陷愈演愈烈的混沌和無序,就越覺得時間不夠用,越需要瘋狂地“省時間”……行為、思緒、身體陷入整體的紊亂。

由於身體每況愈下,醫生要求她必須停下來休息,她只能被迫放慢節奏。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其實沒必要如此忙碌,大量的忙碌其實都是無結果和引發負面結果的忙碌。

“窮忙族”的窮忙

日本有一類人叫“窮忙族”,是指那些由於收入水平很低,被迫不斷幹活來維持自己最低限度消費的人。

日本人喜歡看雜誌,讀完後會隨手把這些雜誌扔進垃圾桶。有一類“窮忙族”就以撿雜誌為生。他們把垃圾箱中的雜誌撿來後,賣給那些收購舊雜誌的商店以獲取報酬。

撿一上午雜誌賣的錢,剛好夠買一碗麵條。吃完這碗麵條後,他們又必須考慮晚上那一頓麵條的問題。為了晚上的麵條,他們又必須馬上投入到緊張、忙碌地翻遍垃圾桶找舊雜誌的狀態中。

最終,他們發現自己除了撿舊雜誌,根本沒有時間去做其他事,他們日常生活中整天想著的也都是舊雜誌。他們也陷入到一個忙碌而又困窘的漩渦,而且陷進去之後便很難抽身出來。

這讓我們想起某些初學跳舞的人。他越是急著想要跟上舞曲節奏,他的動作就越僵硬,步子就越慌亂,越是陷入到焦慮、沮喪,又無法停下來的狀態。

穆來納森教授在《稀缺》中也強調:

我們已經陷入到一種習慣性的稀缺思維當中。這種模式會逐漸強化,最終我們就像一個被植入了固定程序的機器人,一切行為都身不由己。我們可能覺得自己很努力、很忙碌,但在旁觀者眼中,我們的行為不過就是在給自己和別人添亂而已。

“截斷眾流”,出離之道

佛教有一句話叫“截斷眾流”。這句話是提醒我們要學會在生活中給自己突然喊停。

我們可以借鑑學習跳舞的經驗。當新手因為跟不上舞步而慌亂時,有經驗的舞伴會讓他先停下來,不要總想著如何跟上節奏,先讓他結束那種毫無節奏的狀態。

“先停下來”至少可以:

  • 結束沒有結果的忙亂;

  • 讓你以旁觀者的眼光看看自己,意識到這種狀態與你想要的結果是背道而馳的;

  • 把焦慮和慌亂降到儘可能低後,準備重新開始。

窘迫感(不論是源於金錢還是源於時間的窘迫)纏身時,首先需要的是一種抽身出來的能力。

人即使是做夢的時候,也會有一種抽身能力。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經驗:當我們夢見自己在從高處墜落的時候,意識會提醒我們,這只是夢,不用害怕。

我們的生活陷入深度窘迫感,處於持續的焦頭爛額的狀態時,我們也需要對自己說:不用害怕,我現在其實是在一個惡夢中。這就像一艘在風浪中劇烈漂盪的船拋下了一隻錨。

在窘迫、動盪中,如何“截斷眾流”?如何給自己拋下一隻錨?

凱西因為糖尿病而截斷眾流,管用,但代價巨大,而且是迫不得已。說起來令人悲哀,生活中許多實質性改變都是危機驅動的,主動的、代價小的改變往往落不到實處。這是人性的弱點使然。

主動的、代價較小的方法還是有的,前提是我們對於改變有發自內心的強烈意願。

納塔莉·戈德堡的“寫作禪”(見伯凡時間《寫作禪:如何用寫作驅走焦慮》)是一種被很多人證明為有效的方法。與所有“主動的、代價較小”的方法一樣,這種方法入門容易,深造很難,而且見效不快。

正如IBM前CEO郭士納說的:

很多方法、舉措即使被證明是有效的,但如果缺乏強烈的執行意願、嚴格的執行流程和評估手段,最終都成為“據說有用的友好建議”。

我們懂了很多道理,知道很多方法,但平庸依舊,原因都在於此。

“不苟且”有多重要?

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說一說我特別認可的一種思路,一種讓我們“雖然窮但不是窮人”的方法論。

這種方法概括起來就是:無論貧窮怎樣逼迫你在各種事情上只能“將就”,你都擁有不可剝奪的“講究”。

蘇東坡寫過一首詩《貧家淨掃地》,開頭兩句是“貧家淨掃地,貧女好梳頭。”意思是說,即使是一個窮人家,地也要掃乾淨。即使是一個窮人家的姑娘,頭髮也要仔細的梳好。

這是一種在貧窮中堅守的儀式。這種堅守的儀式能讓人在一群風塵僕僕的人當中成為為數不多的不灰頭土臉的人。少了這種儀式,哪怕過著表面光鮮亮麗的生活,他的精神狀態也是灰頭土臉的。

《菜根譚》對這句詩有很好的發揮:

貧家淨掃地,貧女淨梳頭。景色雖不豔麗,氣度自是風雅,士君子一當窮愁寥落,奈何輒自廢弛哉?

凱西的問題恰好就在於,當她處於“窮愁寥落”中的時候,她毫無保留地陷入到“輒自廢弛”之中,而“輒自廢馳”又讓她更加“窮愁寥落”。

一個人深陷物質或時間稀缺後,內心很可能染上一種稀缺型病毒程序,我們可以稱之為“稀缺思維程序”。一旦染上這種病毒程序,這個人就會像中魔一樣被這種病毒程序所驅使,任其擺佈。

有一個很著名的想象性實驗:把變色龍放在一個六面都是鏡子的箱子中,變色龍會是什麼顏色?

變色龍的顏色取決於它所處環境的顏色,但是在這種實驗條件下,變色龍所處環境的顏色又取決於變色龍自身的顏色。

最後變色龍會變成什麼顏色呢?

具體的答案大家可以去查找,這裡暫且不說。我只是想借這個實驗提出一個問題:當我們覺得自己陷入貧窮當中時,是貧窮造就了我們,還是我們造就了貧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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