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早起,你就能找到故鄉”

《早餐中國》片尾這句話

不知撩起多少中國人的鄉愁


這部正在熱播的美食紀錄片每集僅5分鐘,不煽情,不講故事,不端文藝腔,將市井裡尋常巷陌的早餐小店娓娓道來,親切動人,溫暖了載滿鄉愁的胃。

先有家鄉,後有離鄉,之後才有鄉愁。保衛家鄉就是保衛自己的胃,一大早醒來,中國人已經各自開始了保衛戰。


保衛家鄉就是保衛自己的胃,一大早醒來,中國人各自開始了保衛戰


家鄉:分歧

有位朋友談起學院裡的歐美外籍教師,剛來沒多久遇見了油條,驚為天人之餘,每日早餐五根、十根地吃得不亦樂乎。“天可憐見的,也不來碗豆漿!”這句感嘆馬上把話題引入戰爭。

廣東人的標準吃法是油條配白粥,怎麼能是豆漿呢?上海人認準是豆漿,要加蝦皮、紫菜、榨菜末、醬油。什麼什麼,醬油?長三角以外大部分地區的人民瞪大了眼睛:豆漿該加糖呀,它必須得是甜的!接下來的就是豆腐腦的鹹、甜黨爭了。


保衛家鄉就是保衛自己的胃,一大早醒來,中國人各自開始了保衛戰



大規模的常規戰爭之外,小規模戰鬥時時都在爆發。詩人舒婷說:“小小福建,隔一個縣就有不同花樣的吃法,廈門的海蠣煎到了泉州就有不同,到了福州則已是兩碼事。”這是每個省份都在上演戰鬥的根源。“五里不同音”,閩南(廈門)與閩東(福州)交流要說普通話,都說方言得翻譯,當然“十里不同俗”了。

可是在方言溝通上並無障礙的川渝地區,早餐戰鬥也沒有停息過。宜賓看重慶小面直搖頭:淨是調料,沒有精心熬製的三鮮湯、口蘑湯、牛肉湯、清湯、雞湯……打底。重慶人往碗裡一瞧:哈,你們的牛肉手指頭那麼大一個!不是單獨熬的,味道不夠呀。

戰鬥要靠跨出省份乃至某一區域才能平息。廣東人單是一味腸粉要分為抽屜式腸粉、布拉腸粉等等製作方式,口味又有潮州、汕頭、澄海、普寧、揭陽、潮陽……各各不同,誰更好吃亦是眾說紛紜。

直到廣東人來到重慶,前一晚重慶火鍋的剛烈尚且留在方便之處迴響,早上起來,耶,一大清早又吃麻辣呀?面對重慶小面的洗禮,廣府菜和潮汕幫那一點點相異之處早被宿辣未醒的腸胃拋在了後頭,要靠蝦餃、奶黃包、蘿蔔糕打救。當然不再吃福建人了,端上肉燕、扁食、芋子包、面線,廣東人和福建人就是一家人。


保衛家鄉就是保衛自己的胃,一大早醒來,中國人各自開始了保衛戰



西部地區的往東部以上海為首的長三角走一圈,回來也偃旗息鼓。管你吃拉麵、泡饃,還是小面、羊肉粉,西部人民辣椒總是要的。蔥油拌麵不辣可以,我們京醬面、豆湯麵也不辣,但是大腸面(西部叫肥腸面)、蹄髈面(蹄花面)光有醬油怎麼吃?羊肉面還是白湯。

小時候有四、五十歲的長輩在銷售科工作,總結出來一條:出差只往雲、貴、川,吃飯沒問題。後來又添了陝西、蘭州做後備,“早上還是能吃飽的。”老輩子說。

他鄉:異中有同

北方人在譴責南方的麵粉不夠好時達成了共識:他們的麵條不行。珠三角和長三角在糕點的精緻上有了共鳴,表示對北方的粗獷不感冒。

怎麼才能讓東南西北的人們團結起來呢?“等到出國去,便同仇敵愾起來,一致懷念的是國吃。”(舒婷《民食天地》)在國內,不論是抄手、餛飩、雲吞、清湯(小餛飩),餡料口感是鮮嫩還是彈牙、脆爽,加了薺菜或者蝦仁,總之那張皮裡包的內容在我們理解範圍內,斷斷乎不會在國貨超市裡抽出一盒形似餛飩卻包了奶酪的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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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嘆過海蠣煎之異的舒婷老師再次感嘆燒肉粽之同:“臺灣飲食和廈門飲食之區別,不過是一條街的街頭到街尾而已。要不,一曲燒肉粽怎唱遍海峽兩岸。”(《南吃北吃》)被歐洲人奶酪、巧克力火鍋嚇了一大跳後,一大早吃燒肥腸的四川江油人覺得福建撫市人早上喝牛肉湯下乾飯滿親切;上海人、蘇州人到了四川宜賓橫江一看,誒,你們也有眉毛酥喔!成都人插一句:“我們還有百合酥!”

白粥、菜粥、皮蛋瘦肉粥,總歸是粥;沙河粉、陳村粉、四川米粉,厚薄不一反正是粉;粽子、裹蒸、糯米雞,同大於異;鍋魁源於肉夾饃,揚州灌湯包從開封遷徙而來——誰還不是一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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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香港的麥兜說,中國的四大發明是粥粉面飯。天南地北的國人端著碗裡各式各樣的早餐,一邊吃得稀里呼嚕,一邊稀裡糊塗點頭贊同麥兜:管你是哪裡人,這四樣如影隨形。

餚肉的桌上難免不擺一碗白湯麵、鍋蓋面,大燙乾絲常伴一籠蟹黃湯包、翡翠燒麥,粥粉面飯一統江湖的意義不下於秦始皇“車同軌、書同文”。

離鄉:幾處相思幾處愁

從前的人鄉愁只愁一處,秋風一起,隨著蓴鱸之思辭官返鄉乃風雅之事。現代人不乏如此執著於故土的胃。有位江西的朋友在廣東,日日對著腸粉慨嘆“不辣”、“沒有辣椒”,到後來隨身攜帶辣椒。就這樣埋怨著牛腩湯粉不辣、雲吞麵不辣、粿汁不辣……幾年後把戶口落到了深圳,唯有早餐時永不落空的辣椒瓶映照著他的鄉愁。

北上廣深的鄉愁,其複雜況味遠不是“我在這頭,故鄉在那頭”的單向箭頭。另一位同樣落戶深圳的貴州朋友吃得慣流沙包、馬蹄糕,學會了粵語、客家話,在深圳時不時假模假式地懷念一下遵義羊肉粉、凱里酸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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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年過節回到貴州,粉是要挨個吃去的,一頓早餐吃三家,吃完看到朋友圈裡留守深圳的晒出燒鵝粉、叉燒包,照樣深情款款要求返深後吃同款——鄉愁是雙箭頭的,兩頭都是故鄉,守著這頭愁那頭。

文化講究多元化發展的時代,漸漸不能光用一根扁擔挑兩處鄉愁了。去年一位人緣極好的東北朋友因工作變動要從北京調到上海,消息一出朋友們緊問妻兒怎麼辦。這位哥們兒黯然神傷:“老婆、孩子沒什麼。吃不到滷煮、炒肝兒、豆汁兒了!”在北京繞城狠狠吃了幾日地道京式小吃後,懷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直奔小籠包、生煎而去。

胃在哪裡,故鄉在哪裡,短暫出差、走親訪友帶給了我們更多位於他鄉的故鄉。“你們這些女同志,巴不得出差到宜賓去吃麵!”幼年時聽到某單位領導帶著笑意訓女下屬,他口中的女同志嘻嘻笑作一團,沒人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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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早餐有共同美妙的靈魂,食材質優、製作用心,只要放下必須甜、必須辣、必須是麵條、米飯等等“務必”的執著,大江南北的地方特色早餐都會成為腸胃安放的故鄉。山東人念著蘭州牛肉麵、河南人想著新疆米腸子、面肺子,早已不是新鮮事。

鄉愁不再是這頭與那頭的思念,鄉愁是一張密密的蛛網,人在網上,胃連著四面八方……的早餐。

融合:鄉愁漸淡

短短几小時動車能跨越幾個省界,交通的便利、資訊的發達模糊了故鄉和他鄉。每次新開通一條動車、高鐵線,成都相關官微都會細細做一張新線沿路美食地圖,告訴大家可以在宜賓、自貢、樂山、江油某個著名早餐勝地吃完燃面、牛肉麵、雞絲豆腐腦、燒肥腸,繞一圈再轉回到下個地方吃午飯、晚飯——四川好吃嘴不是吃八方嗎?週末吃遍全川一直是四川人夢想中的天堂模樣。

晚年時余光中說,隨著往返大陸頻繁,鄉愁已經很淡了。甚至不用親自走一趟,南邊的糯米脹豬腸、北邊的煎餅果子藉著網購隨時登臺。“親,承認我們是一家人包郵的哦!”店家說。

鄉愁漸漸由故鄉的早餐思而不得變成物皆可得,只剩下小店老闆娘“一牛少辣加菜”之聲不可聞,早上昏黃的燈光里人頭湧動的熱鬧與熱氣不可見,以及搬不到異地他鄉的街坊鄰居了。

最後這點鄉愁還在融化。深圳的城中村裡,腸粉店早就有了小米辣,從舌尖一根筋扯到胃裡,明明白白告訴我們產自四川——那位江西朋友的辣椒瓶快要失業了。

某日在廣州街頭偶遇一家缽缽雞店,聽到熟悉的聲音(是聲音,不是鄉音)不由自主跨入店中,誒,眼花了嗎?這老闆娘認得的!原來在廣州上班的女兒生小孩,父母過來照顧,乾脆在廣州開了新店,調料從成都人肉來,味道依然。“早上吃缽缽雞?”“有,有的是。”老闆娘嘎嘎地笑。“有些人一天三頓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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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單是異鄉早餐入本土,原先的味道也在不斷變化中。《小面尋源》裡,張澤民開的“竹林牛肉麵館”與一般重慶小麵館不同,用了原汁原味的牛肉底湯。同是重慶人的馮漢生,卻用“北京風味的醬肉,陝西特色的手工麵條,加上重慶小面的調味”,成就了“三合一”的麵條,兼具南北之長。從住宅走出,小區裡就能吃到滷牛肉片做澆頭的四川牛肉麵,抬頭望過去,對門的餄餎麵館門前熬著一鍋遵義羊肉粉湯底。

交通發達,人口流動日益頻繁,越來越多家庭像馮漢生家一樣,父母從各自的家鄉來到遙遠的第三地組成家庭,又有更多的早餐店老闆走南闖北學習各地特色,將南北風味融為一體。

鄉愁在早餐中若隱若現,隨著碗中騰起的熱氣升起,又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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