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起，總是坐著渡船去外婆家。
十年，甚至更久以前，沅江兩岸的碼頭還算興盛，沿河靠渡船吃飯的船家並不算少。當時的公路交通也不發達，走水路既快又便宜。
船家的生活簡樸而有規律。早起時，在河面上撒下漁網。洗漱停當後，再去收網。早飯後，乘渡船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多數是要去城鎮裡趕集的鄉親，或挑著擔子，或揹著揹簍，籮筐裡裝的都是自家的蔬菜瓜果，準備一早拿去集市上賣個好價錢。下午散場後，渡船一天的主要工作也宣告停歇。船老大會靠坐在船尾，拿出一小包菸絲，摸出一張油紙，細細地排好菸絲，一撮，一捻，一支旱菸便製作完畢。滿足地吸上一口，一天的疲乏就煙消雲散。享受之餘，還不忘指揮船上的女人準備晚飯……
入夜，沅江沒有了白天的熱鬧熙攘，河水帶著漩渦卷兒，在黑暗中靜靜湧動。偶有船隻經過，在月下劃開一個長長的口子，層層盪開，又漸漸恢復了平靜。河邊的水草葉兒上反著銀光，在波浪的帶動下也隨之上下起伏。月色下，少數勤快的船家，張開大網，在河道上來回遊弋拖網捕魚。一夜勞作之後，只需把白壯肥美的河鮮往早市上一擺，攤位邊便會圍滿了爭相付錢的顧客。想到這些，平日裡嚴肅的船老大們就會咧著黢黑乾裂的嘴角，會心笑笑。
渡船有大有小，航線也有長有短。童年的記憶中，最長的航線便是從縣城去往外婆家。全程耗時四個小時，但好在船家提供午餐，不至於讓小孩子和大人們過於難熬而坐不住。運氣好的話，碰上船家剛剛打上一網好魚，還可以享用一頓河鮮。船家備有小煤爐，白水燉魚，小火慢燉，起鍋時，再添上蔥薑蒜末，便是一頓美餐。
在江中游弋的渡船是自由的，就像在河面倒映的天空中自由翱翔，毫無羈絆。古時的騷客應該是乘船趕路，才有了無數的詩篇吧？佇立船頭，一襲青衣隨江風翻飛，手執白扇看水流東去，感天地之高遠，覺宇宙之無窮，便有了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懷、靈感。渡船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寓所，形無所依，四處飄蕩，隨著渡客任意西東，天地間有比它更自由的所在嗎？
童年已逝。每次回家，父親總說記得我在渡船上歡快飛奔、大呼小叫的樣子，不禁在心河裡泛出了老渡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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