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獲得一包十三香，朋友用剩的。那姑娘用十三香燉魚，原本很新鮮的海味，被她燉得老氣橫秋，彷彿千年出土的文物。姑娘說：你拿去吧，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那些乾屍。
配十三香的食物，必然夠收斂夠穩重，恨不得老態龍鍾才好。我取白水蛋，豬腿肉和白豆乾作料。它們隨手可得，又架得住文火。
十三香用紗布包好了，同足量的鮮姜和綠蔥把，入燉鍋，一起加水熬煮。水一開，撒些米酒。五穀之最陳，酒也。老抽，撒鹽，撒糖。一時間，顏色也有了，味道也有了。
豬後腿肉很紮實，肌肉如同蒜瓣一樣相互包裹，很有質感。將它下滾水，逼出血末之後，清水洗淨，落入滷水。白豆乾一指來厚，橫豎放進去添堵。於是提刀為它裝點些紋路。四十五度角給白豆乾拉上均勻的刀口，每一刀都只入一半就抽出。一整面布上斜紋後，翻面，反方向四十五度角再細細地劃出斜紋，每刀還是隻入一半。把這樣的一塊白豆乾滑入滷水中，不消半個鐘頭，它便花一樣開在你眼前。即使是無聊如同一塊白豆乾，也有如此豐腴的剎那。白水蛋連殼在滾水裡煮得了，撈起來，過冷水，裡面的蛋黃會凝固得快。一顆一顆用勺背敲出細紋，也丟進滷水中。
滷水是很容易出味道的食物，那香氣能征服廚房內外，左鄰右舍，惹得路邊的野貓、鄰家的大狗都提著鼻子呆望著香氣的來處。外國的食物不香嗎？美國食物的豐富口味向來是出自清香的羅勒草、芬芳的肉桂、繽紛的胡椒以及發酵的芝士，但比起十三香，它們都太年輕太年輕。這世界上，再沒有比風乾的植物更令人驚豔的了。它們藏著關於香氣的祕密，守口如瓶，即使死了，也能毫無保留再綻放一次，不怕你不為回憶掉淚。
每餐取一隻小碟，拎一顆十三香的雞蛋，或者半塊花幹，或者一小簇滷肉，就熱騰騰的白米飯送下，口中簡直是歷史跟現實的大碰撞，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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