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的雞,要升到天上去

黃瓜 張青 花生 美文 白茶心 白茶心 2017-09-13

文/白茶心

1.

這是1XX國道。這條新修的國道通往城裡,寬10米左右。瀝青的路面,時不時有輛小汽車輕捷地開過,也有拖拉機慢吞吞地爬過,間或有大卡車彪悍地軋過,感覺地面都震動幾下,過一會才恢復平靜。

國道邊上有一條彎曲的小路通往遠遠的山裡。路旁是一片又一片的稻田。還有村落,隨意地立在田野間。幾棟青色的磚瓦樓房,裝飾著明黃色的屋簷。幾棟土屋則是黃色的土牆,屋頂是青黑色的瓦。圍著房子是一些樹,高高矮矮地排列著。

再往遠處看,就出現了山。綠色的山上種滿了樹,有雜樹,也有國家種防護林的時候種的松樹。沿著山腳下,也有一些房子,錯落地排著。

一位老人默默地坐在國道和小路交叉口,那裡有幾棵樹,樹下有幾塊石頭。可能是來往路人歇腳的地方。她沒有望著國道,她回望著那條小路,只不過那條小路往遠處就看不見了,只看見一條細長的帶子蜿蜒著,越縮越小,最後拐彎不見了,也不知通到哪裡去。

我在這裡等著我的老公。他去鎮子上買點東西。我們在回老家路上接了個電話,公公說晒東西的篩子壞了,雞籠也有個洞,想自己編織幾個,讓我們過段時間再回去。老公說他可以去買幾個。我不想去那個亂哄哄的人擠人的市場,便說下車等他,他便把我放這個路口。

我下來後找了塊石頭坐下,老公說40分鐘內必回來。我翻著手機看朋友圈,看來看去,也沒有見到那輛熟悉的車子。倒是有很多人,騎著摩托車,車上大包小包的麻布袋,擠在摩托車的後面。可能是買的化肥農藥,或者要賣的穀子豆子什麼的。

2.

老婆婆坐著,眼前放著一個竹籃子,用一塊藍色小花的布蓋著。我看了她的背影很久。很久後她才回頭,發現了我。

半空中的雞,要升到天上去

來自網絡

“您也是XX鎮子的人?”我好奇地問道。

“我是汪裡亭(音)村的,去逢圩(逛集市)。”她用一口土話說著,幸好這裡的土話除了一些專有詞彙,跟普通話差異不算大。我雖然是外地人,也經常聽公公講話,能夠聽懂這裡的方言。她的臉有點變化,顯得挺開心的,似乎喜歡提到那個汪裡亭。

“你去賣什麼嗎?”我指了指她的竹籃子。

“拿幾個雞蛋,賣了買點菜種子和菜秧子。秋天了,菜園子該種上新菜了,冬天就快來了。”

“噢,種菜呀。”我隨口應了一聲。這裡的村民每家都有個菜園子,一年四季的菜籃子全靠它了。

“我不想留下我的菜園子。我帶不走。”她喃喃的說道。

“噢?”我沒有聽懂。

“是的,你知道的,我要照顧我的菜園子。”她嘆了一口氣。

“菜園子最需要花心思照顧了。你都種了什麼菜?”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其實我根本沒有理解。

“我的菜園子,種了很多的菜。我的菜很聽話,長得很好,我一個人吃不完,親戚們都吃我送的菜。茄子一長就是幾十個。辣椒一串串地掛著。豆角架子摘完了,第二天又長了。青色的黃瓜都成老黃瓜了,我來不及吃。我不得不留下。”她粗糙的手扶著菜籃子,茫然地看著那條寬闊的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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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麼多菜,真是吃不完。”我注視著國道的方向,老公還沒有來。

“是啊,人不吃完。我養的東西吃得可歡快了。”老婆婆展開一個笑容,臉上的皺紋就像乾枯了的樹枝的皮。

“你還養了東西?什麼東西?”我問道。

“我養了狗,我炒的菜,一多半分給它吃。不過它喜歡吃肉,所以吃肉的時候多分它一些。我養了16只雞,9只鴨子,7只鵝。每天把菜葉子餵給它們吃。人家的雞鴨鵝吃穀子,我養的吃一點穀子,主要吃我種的菜,下蛋可多了。”她開心地笑著。

“噢,吃菜的雞鴨鵝。”我微笑著看著她。

“是啊,都吃菜,還吃不完。各種菜葉子、菜杆子、蘿蔔、黃瓜,都給它們當飯吃。每天我喂的時候,都來搶呢。我把菜葉子拿在手裡,就飛起來到我手上啄吃呢,一點也不讓人省心。”她抬起手,一上一下地形容雞鴨鵝跳起來啄手的樣子。

3.

說到這裡,她臉色又灰暗了。“我捨不得呀,殺掉幾隻,賣掉幾隻,或者給鄰居養著。我不要吃掉它們,我就想養著它們。”

“那就養著吧。”我應聲道。

“我女要接我去城裡過,說我一個人在家裡孤單,要是出事也沒人知道。村裡的老婆子老頭子都讓崽們女們(兒子女兒)接走了。我早上放出雞鴨鵝,看它們搶吃的,中午晚上再喂一次。上午下午忙菜園子,還種點花生給外孫吃。多少事,真走不開。”老婆子說去外孫的時候,眼睛放光。但是說到走不開的時候,又特別憂愁。

“女兒是想孝順你。”我接口道。想到我老公,也是常常擔心公公一個人在家。我們才三番五次說服他來城裡跟我們一起住。他每次住幾周就跑了,說是一個人不認識,又閒的慌。自己還年輕,可以在老家繼續幹活。

誰不知道他上次突然暈倒在老家,後來自己醒過來,都不知道暈倒了多久,還是鄰居告訴我們的。老公這回再也不放心了,愣是要把他接走。他倒好,不想走,找了無數理由和藉口,拒了好幾次。這不,這次非說什麼簸箕籠子壞了,要自己編織幾個。

“我的雞鴨鵝離不開我,也離不開這裡的土。上次我帶了最活的幾隻雞去女兒家,想著讓它們生蛋,新鮮著吃。女兒家有個陽臺。我還帶了穀子,把每天的剩飯和菜葉子給它們吃。但它們不習慣哪。一個蛋也沒有下,沒多久,就蔫了。又沒多久,就死了。”老人用手抹了抹眼睛。

半空中的雞,要升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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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城裡不合適養動物。”我點點頭。

“又沒有地方給它們四處走動,也沒有蟲子吃,也沒有新鮮的菜吃。踩不到土,人就要升到天上去。”老婆婆眯了眯眼睛,把籃子往腳邊攏了攏。

“是啊。”不過什麼是升到天上去,我還是有點不理解。

“女兒又讓我去跟他們住,這個禮拜就來接我。我也快要升到天上去了。我要是走了,我的菜園子就荒了,幾天不照顧,野草長得可快了,菜娃娃都被擠死了。”老婆婆說著說著蔫了,人都似乎縮小了一截。

“不會的,哪裡去了就沒有多久日子呢。”我終於明白了,她說的是如果她去城裡,就沒有多少日子了。

“唉,你們青年人,哪裡懂得呀。我的根在這裡,離了這裡,我就是從地裡拔出的菜,我就是養在半空中的雞鴨鵝。沒有多少日子了。”老婆婆嘆了口氣。從籃子裡拿出一顆圓圓的蛋,那蛋很大,她摩挲著這蛋。蛋的圓潤光滑和她粗糙的手,看起來卻很是和諧。

“不會,不會。也是有好處的,可以天天見到女兒和外孫。”我忙安慰她。

“老頭子的墓也照看不到了,走了就不知道走多久。到時候墳上都長草了,路被山上的刺(荊棘)蓋住,人都走不了羅。”似乎有一滴汗水還是淚從眼角邊,沿著她的皺紋流下來,到了下顎,被皺紋吸乾了,只留下一點痕跡。

4.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了會兒才說道:“我們也是來接我公公的,他也不想走。不過會習慣的。會的,一定會的。”

“我這些話,說了女兒也好像總是理解不了。謝謝你聽我老婆子說這麼多,人老了,就容易嘮叨。我送你幾個雞蛋吧,土雞蛋,好吃。”她掀開那塊布,裡面臥著幾十個白白嫩嫩的雞蛋。

“不用不用,您是拿去賣的,我不要。”我忙抓住她的手,示意不要,她的手很多刺,像是抓住了一塊暖暖的粗糙的石頭。

“菜種子和秧子不要多少錢。我種好再去,種了這一茬,以後不能照顧,菜園子也不會怪我了吧。”她拗不過我,就放下了手。

正在這時,一輛車停了下來,老公回來了。我忙問她是否需要送她去集市,她說不用,歇好了,該走了。她挽起籃子,慢慢地朝著國道走去。

我坐上車,老公正要開動,我忙打開窗子,大聲朝著她喊道:“婆婆,你就留下吧,我下次還來陪你聊天。”

她回過頭,朝我點點頭,繼續往集市的方向走去,越來越遠,變成一個小點。

我低著頭,不再說話。“你認識她?你怎麼啦?”老公不解地問道。

半空中的雞,要升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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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我們不要接公公去城裡吧。就讓他在這裡生活,他的心在這裡。”我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

“那他萬一出事怎麼辦?”老公不解地問。

“我們週末有空就開車回來看他,也不遠,四五個小時。我們給他裝無線網,教他用微信,每天晚上跟他視頻一會兒。讓隔壁的鄰居也幫我們看著點。有事我們就馬上回來。讓他天天過得開心,可能就是我們最大的孝順了。”我有點緊張地看著老公,見他不說話,便又把那個婆婆的事情講給他聽了。

他說他要想一想,一路無話。到了家裡,公公什麼都沒有收拾呢,只是總是出神。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公說:“爸,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吧。”

公公立刻高興起來,連飯都多吃了半碗。吃完飯就把雞籠子拎著,看了好一會,計劃著把那個壞的補好,還要再養一些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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