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只有兩個時代。一個是暫時坐穩了奴隸的朝代,一個是求做奴隸而不得的朝代。"

——魯迅

從魯迅先生的奴性批判淺談中國人的臣服與反抗

橫眉與豎目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這句並不陌生的詩出自於魯迅的《自嘲》一詩,後被寫成對聯,掛於紀念魯迅逝世八週年的昆明文藝界舉行的晚會上。這兩句話像是先生平生所有戾氣與隱忍的彙總,前句是血性,後句則是慈悲。

那麼為什麼表達千夫所指的狀態下,是橫眉呢?人的眉毛本身不就是橫的嗎?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便要從那遙遠到記不清的歲月開始追溯:

與橫眉相對的,是中國歷史上的另一個漢字"臣",自甲骨文開始便有了"臣"字的出現,作為最早一批表示奴隸的漢字,"臣"在造字法上既有象形的意味、同時又加入了會意的成分在,它表示一個豎著的眼睛,即在奴隸聽候命令的時候,身體是俯下的,這時聽清上級的指令,便要側頭眼睛向上做豎起狀,這種俯首之視、屈服聽命的豎目的狀態便成了奴隸的標誌,後又引申為"臣民、臣服"之意,作為漢字積澱到中華文化裡。

這樣,結合魯迅對中國讀書人"奴性思維"的批評,便不難理解先生以"橫眉"二字表現冷峻狀態下的不屈服之意,又暗與後句甘為孺子牛的"俯首"相對了。

那麼中國人真的有著先生"怒其不爭"的骨子裡流傳下來的奴性嗎?

從魯迅先生的奴性批判淺談中國人的臣服與反抗

謙遜、剋制or忍辱、苟安?

2009年義烏隔壁酒吧,此時是音樂人李志為償還唱片錢而巡演的最後一場,喝到爛醉的他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止在舞臺上振臂高呼,與現場觀眾一起縱情嘶吼:人民不需要自由,這是最好的年代。

鏡頭切到1925年的春末,魯迅先生在《莽原》週刊上發表雜文《燈下漫筆》:

"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到現在還如此,然而下於奴隸的時候,卻是數見不鮮的。中國的百姓是中立的,戰時連自己也不知道屬於那一面,但又屬於無論那一面。強盜來了,就屬於官,當然該被殺掠;官兵既到,該是自家人了罷,但仍然要被殺掠,彷彿又屬於強盜似的。這時候,百姓就希望有一個一定的主子,拿他們去做百姓,——不敢,是拿他們去做牛馬,情願自己尋草吃,只求他決定他們怎樣跑。"

有人沉默著觀望,有人懷疑這生活,這是最好的年代,人民不需要自由。

雖然無法準確定義什麼是最好的時代,但傳統的中國人大概是不需要的自由的。自由這個概念對於中國人而言過於空泛和奢侈,"讀書人的功名,生計者的衣食,發送老的,拉拔小的"這些是當下的、實在的、可觸可感的,才中國人所追求的。市井百姓,養家餬口、耕田讀書;志士文人,民胞物與、家國天下,這樣的農耕文明塑造下的中國人的氣質,使得中國百姓士人自帶一種篤行沉穩的底色,相比較個人意志的彰顯,則更注重集體觀念的形成。以及追溯中國人思想源頭的儒道互補的思想,對中國人價值觀念的塑造。無論是出世或入世;樂觀進取或消極隱退;獨善其身或兼濟天下…這種儒道兩家的思想影響著此後幾千年中國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此後縱然革新也是基於復古的調子之上,這樣的思想一脈相承之後,奠定了整個歷史裡中國人思維觀念裡的忠君、愛國、倫理綱常的體系。這種體系的制度一方面死死束縛住人性的彈性,另一方面又延續了整個封建社會的氣數,由於這種文化在古代中國獲得長期廣泛認同,給人民帶來畸形的滿足感,這種文化的社會性格既是謙遜、剋制,也是忍辱、苟安。

魯迅先生以精準犀利的文風,在當時社會上對中國封建文明進行反思批判,號召中國人擺脫這種奴性的束縛、和甘願做君王主宰下的受虐心理,從而展現"以人民地位為角度的"歷史觀點,對中國封建文化持否定態度的變革精神。

從魯迅先生的奴性批判淺談中國人的臣服與反抗

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看中國人骨子裡的反抗

中國人甘願做天命與王道的奴隸,卻並不代表甘願做皇上的奴隸。

與其說他們臣服朝臺上的座位,不如說是上蒼的指示和天命的所屬。

滿洲人的征服事業,初時像很容易,越下去越感困難。順治朝十八個年頭,除閩、粵、桂、滇之大部分始終奉明正朔外,其餘各地擾亂,未嘗停息。就文化中心之江浙等省,從清師渡江後,不斷的反抗。鄭成功、張蒼水會師北伐時順治十六年,大江南北,一個月間,幾乎全部恢復。到永曆帝從緬甸人手上賣給吳三桂的時候,順治帝已死去7個月了其年正月。康熙帝即位那年即順治十八年,雲南蕩平,鄭氏也遁入臺灣,征服事業,總算告一個結束。但不久又有三藩之亂,擾攘十年,方才戡定康熙十二年至二十一年。所以滿洲人雖僅用40日工夫便奠定北京,卻須用40年工夫才得有全中國。他們在這40年裡頭,對於統治中國人方針,積了好些經驗。他們覺得用武力制伏那降將悍卒沒有多大困難,最難纏的是一班"唸書人"——尤其是少數有學問的學者。因為他們是民眾的指導人,統治前途暗礁,都在他們身上。

——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

與中國古代壓迫中的奴性思維相對的,還有中國文人的浩然正氣。他們不臣服於具體君王個人,屈服的只是君王的權威。三呼"過河"的宗澤、投水殉節的江萬里、揚州城頭橫力怒目的李庭芝,崖山之戰中投海的陸秀夫,以及在大都菜市口從容就戮的文天祥……這種浩然正氣的反抗精神共同鋪墊了我們民族的精神史。

時光退到1283年的元大都菜市場,監斬官向文天祥問道:"丞相還有甚麼話要說?回奏還能免死。"文天祥回道:"哪邊是南方?"有人給作指了方向,文天祥向南方跪拜,說:"我該做的事做完了。"說罷,從容就戮。完成一箇中國人骨子裡的反抗和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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