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越來越涼，寒意如冬。我踩著簌簌飄落的黃葉，手提一籃剛採摘的月牙豆去溪邊清洗。
溪水緩流，手剛浸入清冽的水中，便感覺冰涼如蛇，順著手腕肌膚向上蔓延！
“撲通”一聲，似有什麼笨重的東西墜入水中，併發出沉悶的聲音。我抬起頭詢聲望去，只見溪水下游不遠處一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正在水中掙扎！還好那溪水只是沒過腰際，老人神情慌張，驚恐地向我發出呼救，聲音蒼老而無力。
我忙丟掉手中的月牙豆，三步並作兩步向她奔去，來到距離她最近的地方，努力地把手伸過去，老婦人迫不及待地抓住我的手。我觸到她冰涼枯瘦的手指，並沒多猶豫，反手將她的手抓的更緊，胳膊一使勁，老人如一葉浮萍，漂到我面前。
連拉帶扯，將老人拖到岸邊坐著，我累的氣喘吁吁。看著她衣服上的水滴到地上，一條條如蚯蚓般，飛快地朝溪流爬去。
她凍的瑟瑟發抖，發白的頭髮凌亂地遮住滿是皺紋而又蒼老的臉，驚魂未定！
怕她凍壞了，我忙扶起她，打算送她回家換身衣服。
她家就在不遠的村口，兒子給他蓋了兩間茅草屋。一間用來做飯，一間用來休息。推開門，一屋子的小便味，我不禁蹙起眉頭，她不好意思的衝我擺手，示意我可以離開了。我望著她顫巍巍的走到床前去摸索用來替換的衣服，便放心地轉身離去。
她是張婆婆，我們同一個村子，因為我自幼便離開家，期間在家待的時間少，且斷斷續續，所以對她的事情瞭解的不多。
我回到溪邊，我的月牙豆早順著溪水溜跑了，只剩一個空籃子在水中打轉飄蕩！
我又回到張婆婆落水的地方，撿起散落在地上並散發著腥臭的褲子，在溪水裡用力的擺動、清洗。然後擰乾水掛在溪邊的小樹枝上晾晒。我看見張婆婆就是這樣做的。
自從我這次從外地回來，每次來溪邊洗菜，幾乎都能碰上她。這已經是第三次幫她洗衣服。頭兩次是出於同情，看著她佝僂著背，艱難的在水裡擺衣服，我於心不忍，走過去接過來，洗乾淨了，遞給她，看著她顫巍巍地將衣服掛在溪邊的小樹上晾晒好，我才安心離去。每當這時，她總是討好地問我是誰家閨女，我衝她笑笑便離開了。只是沒想到她這次會失足落水。
回到家，我問媽媽，“張婆婆怎麼那麼可憐？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孩子為什麼不對她好？”
媽媽淡淡的說“那是因為你不曉得她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話怎麼說？”我好奇的問道。
媽媽頭也不抬，一邊語氣平靜地向我說著張婆婆年輕時的種種事蹟，一邊不緊不慢地縫著衣服，不時將針舉到額頭上，用針尖摩擦頭皮，大概是針尖接觸到頭皮的分泌物，會變得更加鋒利。從而在衣服間穿插的更順手。
原來張婆婆年輕時是這樣的一種人！
第一章毒舌張美人
張婆婆年輕時不是很好看，但是很愛美！總喜歡在腦後綰個偏髮髻，偏髮髻上時常插著一朵鮮豔的大花朵，要麼紅色、要麼黃色、要麼粉色。那些花兒都是她自己從山上摘的。
張婆婆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罵人。所以人們在背後送她個外號‘毒舌張美人’。誰要是惹到她了，她就會拖著個長長的娘娘腔，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人家，手中還攥著塊小手帕，一邊罵一便將那小手帕甩的呼呼響。頭上的大花朵也跟著一晃一晃的。就像電視裡的媒婆，又像風月樓裡的老鴇。不把人家祖宗三代都罵個遍誓不罷休。她獨創的罵人方式著實夠狠毒，多少人在她那一抖一抖的小手帕下氣的吐血。
第二章丟雞
那時候分田到戶，家家都是兩口子在自家責任田裡齊勞作，共出力，乾的熱火朝天。但是張婆婆是不下地幹活了，他男人很是怕她，自己哪怕累死也不敢指望她能幫襯些什麼，平日裡若有不順她意的事，就會被罵個狗血噴頭，顏面盡失。她只是在家養幾隻雞、鴨啥的，從來不關心地裡的事，也懶得去管。沒事的時候就坐在門口，悠閒地舉把銅鏡子，對著鏡子擺弄頭上的大花朵。
一天傍晚，張婆婆閒來無事，在自家門口數雞鴨，數了一遍又一遍，感覺少了一隻雞。待到天黑，命令幹活歸來的丈夫將雞鴨盡數抓了起來，一隻一隻的數，這一數，果真少了一隻雞。
張婆婆這下不高興了，蹬蹬跑到鄰居家，先是拿眼睛在鄰居屋裡瞟一圈，見沒有線索，立馬瞪圓了雙眼，氣沖沖地質問人家是不是偷她家雞了？鄰居家本是一戶老實本分的莊稼人，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架勢嚇了一跳，心想自己累的半死剛從地裡回來，一身臭汗沒洗不說，飯也沒來得及煮，哪裡看到你什麼公雞母雞的。心裡有些窩火。便為自己辯解，提醒她不要冤枉了好人。張婆婆哪肯吃這一套，在人家屋子裡翻弄起來，甚至懷疑人家把雞殺掉藏了起來。畢竟就她們兩家住在這村子東窪裡，男主人終於忍無可忍衝她吼了一句， “鬼見著你家雞啦？”
吼完連推帶搡將張婆婆趕出了門。再老實的人也受不得這份被誣賴的窩囊氣。
張婆婆這下不樂意了，站在門口，一手叉腰一手指向人家大門內就開始使出了她那一套張氏獨創的罵人絕招。
大概意思是你們家吃了我家雞，不怕磕掉大牙，不怕嗓子噎冒煙；怎麼忍心嚥下去，不怕將來生個娃兒沒屁眼……
人家也不搭理她。任她一直罵。她男人來拉她回去，反到被她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男人自覺沒趣，怏怏地回去了。
張婆婆就這樣不停的罵，拖著長長的娘娘腔，像唱戲似的。直到口乾舌燥，精疲力竭，才氣呼呼地回去了。誰知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她又來到人家門口開罵。攪的雞犬不寧，人心不安，活脫脫一個罵街潑婦。估計是心有不甘，一夜都沒閤眼，一心只惦記著那隻雞去了。
人家也不搭理她，出出進進無視她的存在，然後鎖門幹活去了。她越發罵的起勁。人家傍晚從地裡回來，她一眼瞅見了，飛快的惦著小腳又跑去一頓罵，第三天，第四天，一如既往，天天如此。
直到後來她在自家菜地的草溝裡發現了那隻被野貓咬死掉並已腐爛的雞，才算息事寧人。當然她沒事似的屁都沒放一個，也沒給人家道歉或者說句客套話什麼的。
後來鄰居覺得她蠻橫難纏不講理，繼續做鄰居也沒多大意思，就舉家搬到山裡去了。
第三章虐豬
張婆婆娶的第一個媳婦叫容睇。容睇完全是奔著張婆婆的大兒子二發來的，因為二發會一手好木匠活。在當時那個年代能有一門手藝，那可搶手了。容睇也曉得張婆婆是個厲害的主，一結婚就提出分家，小兩口搬到小村的另一頭住，離張婆婆遠遠滴！
張婆婆也不介意，離的遠倒落個清淨。可真到過日子時，麻煩事就來了。
容睇孃家姊妹五六個，還有一個最小的弟弟。農閒時，容睇父親王老漢就幹起了貨郎的行當。挑個擔子在鄉間轉悠，賣些針頭線腦，火柴什麼的零碎用品。由於娃多，條件比不得張婆婆家。張婆婆本就心高氣傲，打心裡看不起這個窮親家。每次看到王老漢挑個擔子轉悠到自己村，就懷疑他是到兒子二發家來蹭飯的。心裡特窩火。越發看不起這個親家。
一次，王老漢挑著擔子又轉悠到容睇家門口。累著了，坐在女兒家門口歇歇，容睇忙迎出來，遞上乾淨的毛巾給父親擦汗，又趕緊去屋裡給父親端一碗茶水。這時已有鄰居陸陸續續來買東西。三五成群的孩子都擠到貨擔面前，將老王的貨擔圍的水洩不通，老王喜笑顏開，忙招呼著，容睇便進屋做晌午飯去了。
有買的，有拿東西換的，小孩從雞窩裡偷顆雞蛋就可以換幾塊糖。興奮地剝開透明糖紙，塞一塊放嘴裡，甜滋滋的，高興的屁顛屁顛的，心裡別提有多美！
有中年婦女拿些雞毛就可以換兩盒火柴用用。還有臉皮薄的小媳婦紅著臉將剪掉了辮子用花布包起來，來換些絲線，繡花針什麼的。怯怯地討價還價，有時實在沒利潤，就被老王拒絕了，小媳婦的臉羞的通紅。
當然也有拿現金直接來買的。一分，二分，一角兩角的，雖說是小本生意，本小利薄的，可到開飯點，人們都散去時，老王的腰包也能裝的鼓鼓的。裡面全是面值小的零碎鈔票。
這時老王也準備離開了，將擔子收拾好嘍，彎腰挑起，衝屋裡打聲招呼“容睇啊，爹走嘍！”便大步流星的跨了出去。步子穩健，擔子在肩上有節奏地上下跳動輕擺，煞是好看，一看就知道是長年在外走動的。
容睇在廚房聽到爹的聲音，趕忙走了出來，一看爹都走遠了。便撒開腿一路小跑追上了老王，一把扯住老王身後的擔子繩，氣喘吁吁的衝老王說到，“爹，都啥時候了，吃過飯再走。酒都給你備好咧！”老王回頭衝女兒一笑，“不了，我還等著趕下一個村子，晚上看能不能早點收工。你娘讓我來看看你的，看你挺好，我也就放心了！”容睇一聽這話，心裡又是感激又是難過，就更不想讓爹走了。於是緊緊抓住擔子繩也不管那麼多，拉著就往回走，老王擔心貨撒一地，只好乖乖地任女兒牽著往回走。
誰知這一切早被躲在容睇屋後的張婆婆看在眼裡。她氣呼呼的罵道，“該死的老王頭，又來俺兒子家蹭吃的。”隨即惦著小腳憤憤地往容睇屋裡走去。
屋內，桌子上擺著一碗扣肉，一碗自家菜地種的大蒜苗炒雞蛋，一碗油煎豆腐炒青菜，還有一小蝶花生米。容睇給父親倒了滿滿一盅酒。二發去給別人家做嫁妝去了，中午人家都是管飯的。那時候的木匠都是上門服務的，今天張三家做張桌子，明天李四家給女兒做套嫁妝，都是自家備好木頭，木匠帶著手藝和工具去做就是。近些的管飯不管住，遠些的管飯又管住。所以，家裡只有容睇和父親兩個人。
老王剛把酒送到嘴邊，張婆婆就跨進了屋門。父女倆聽到腳步聲一起抬起頭來，容睇看是婆婆大人駕到，趕忙去廚房拿碗筷，老王笑著剛要打聲招呼，張婆婆就搶先指著老王不客氣的說到“我說親家呀，你這三條兩頭來我兒子家蹭吃蹭喝，我可看不慣哈！”老王一聽，臉刷一下子通紅，本來還想著親家來了坐下喝兩盅，被她這一通話堵的啞口無言，硬生生地將酒杯又放回了桌子上，心裡別提是什麼滋味。
婆婆的話容睇擱廚房都聽見了，心想婆婆說話難聽也就算了，可不該這樣冤枉爹。爹根本不是那種人，便來到桌子前將碗筷放下替爹爹向婆婆解釋道“俺爹這是第一次在俺家吃飯，還是俺硬留下來的。”
“那誰曉得？我又不是天天能撞著。”張婆婆一臉不屑的說到，眼神充滿了鄙視。老王越發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感覺再多坐一會就是煎熬，於是便起身走到擔子旁，一句話沒說，彎腰挑起擔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心裡想著；不能和親家翻臉，一是女兒在婆家以後難做人，二是犯不著。
容睇眼睜睜地看著爹挑起擔子走出去，心裡很不是滋味。眼看爹跨出了大門，忙也跟著出去。快跟到時，被老王察覺了，他停了一下回頭交代女兒“回去吧，爹沒事，不要和婆婆一般見識。”表情平淡的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然後便大步離開了。
容睇呆立在原地，一臉的不捨和愧疚。這邊老王走的飛快，想自己一條鐵錚錚的硬漢，一輩子光明磊落，哪裡受的了這等待遇。在自己女兒家吃頓飯，弄的跟偷雞摸狗似的，還被親家一番嘲弄，越想越生氣。當初就怎麼答應女兒嫁給了這樣的人家。還好女婿不像他媽，關鍵是那小子知道疼容睇。這樣想著，也就知足了，心裡似乎又寬慰了些。
後面容睇看著爹漸行漸遠的背影，眼圈就紅了。
容睇走進屋時，張婆婆正在往嘴裡塞扣肉，還連連稱讚好吃。英子看著她那副德行，忍住怒火問她“娘，你幹嘛那樣說我爹？我是他女兒，他到自己女兒家吃頓飯怎麼啦？”
張婆婆繼續吃著，津津有味，半晌心不在焉地嘟嚕一句“這酒啊肉咧都是俺兒子掙得錢買的，你肯定不心疼。”
容睇一聽肺都要氣炸了，早聞婆婆不招人待見，可沒想到說話這麼難聽，句句如刀子紮在人心，分明拿自己當外人，不覺對婆婆增加幾分厭惡。越看越不順眼，火氣“蹭”的竄了上來，不由分說一把掀翻了桌椅。
吃的正香的張婆婆毫無防備，哪想到容睇會來這一出，驚的當場一愣，連連往後打了個趔趄。
待站定後，氣的渾身直哆嗦，指了指地上的扣肉又指了指容睇，終於歇斯底里叫罵起來“你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屬狗的嗎？老孃活這麼大，還沒人敢當著我的面掀桌子，氣死我了，今天我非替俺二發收拾收拾你這不孝的東西。”
說著就脫掉了自己右腳上落滿灰塵的布鞋朝容睇臉上打過來，容睇可不吃她這套。可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早就聽聞婆婆不是善茬，今天要是順了她，以後還不得變成她手裡的軟柿子。
心裡想著可不能讓她佔了便宜，更不能怕她，於是故意提高嗓門一邊質問婆婆說誰不是東西，一邊乘婆婆不留意快步上前狠狠一把奪去鞋子，胳膊一使勁，那布鞋就飛到了門外老遠，速度快的連容睇自己都不敢相信。
張婆婆徹底傻眼了，不可置信的瞪著自己光禿禿的右腳，心想這是要反了天啦，這還了得，氣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半天硬生生擠出三個字，“你等著！”便一瘸一瘸的去撿鞋子了。
容睇望著婆婆離去，感覺又好氣又好笑，心想我容睇可沒那麼好欺負！過了一會，又覺得難過，癟了癟嘴，想哭。婆婆盡然要打她，她擱孃家長那麼大，她爹也沒捨得動她一下子。越想越委屈，雙手抱頭竟蹲在地上大哭起來，眼淚打在籬笆地上“”啪嗒啪嗒”響……
門外撿起鞋子的張婆婆怒火難消，感覺心頭一口惡氣堵的實在難受。想想自己風光大半世，說話行事幾時矮過別人，今天盡然叫媳婦這小蹄子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那叫一個窩火。一邊往家的方向走去還一邊暗罵不停。
經過容睇家的豬圈時，那豬早不叫晚不叫的，偏偏張婆婆經過時“嗷”了兩嗓子，張婆婆腳步一怔，斜瞅著那豬，火騰的竄到頭頂，指著那豬就罵，“我看你是活膩歪了，敢衝老孃鬼叫，真不虧和我那潑媳婦是一家子哈”！說著順手抄起豬圈旁邊鏟豬屎的洋鏟，照準那豬身就是一鏟，豬肉頓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疼的那豬在圈裡亂蹦亂跳，嗷嗷只叫。即使這樣，張婆婆感覺還不解恨，好像那豬就是容睇似的，恨不得將滿肚子怒氣都撒在豬身上，又咬牙切齒地罵道“讓你叫，你這個畜牲，老孃鏟死你！”隨即追上那豬又是一鏟，本來圈就小，那豬蹦來蹦去又沒躲過，這一鏟不偏不倚落在了豬眼睛上，眼球瞬間翻了出來，那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張婆婆。眼瞼一條長長的血口往外翻，不停的滴血，這次已不再是嗷嗷地叫喚了，而是換成了沉悶的哀嚎。把張婆婆嚇得怒氣全無。
聽到豬慘叫的容睇慌忙跑出屋，來到豬圈一看，徹底傻眼，早晨餵食還活蹦亂跳的豬，此刻只剩一口氣在苟延殘喘。在看婆婆惦著小腳早已跑遠，洋鏟還丟在一邊。氣的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老天呀，這可是我辛辛苦苦餵養大半年的豬啊！還讓不讓俺活了……”
自此，婆媳倆算是結下深仇大恨了。可憐了那頭豬，畢竟是畜牲，傷口稍稍癒合些又被自己噌破，反覆幾次，傷口惡化，濃血不止，獸醫也沒能救了它的命，不出一個禮拜，一命嗚呼！一頭無辜的豬就這樣成了婆媳鬥爭下的犧牲品。二發對於母親的這種行為，也只有搖頭生悶氣的份。容睇想著辛辛苦苦餵養大半年的豬卻因心狠手辣的婆婆就這樣沒了，心中不免又對婆婆增加了幾分怨恨。
那時候，女人的經濟收入基本上就靠平時細心餵養到過年的大肥豬，然後賣了錢，應付來年的日常花銷。可如今一分錢沒落著不說，給豬喂粗糧請獸醫還花去不少錢。本來還指望著這頭豬過年能買個好價錢，然後買輛自行車，當禮物送給二發，好方便他出遠門做手藝活。這下全泡湯了，容睇越想越心疼！
第四章 惡婆婆專業戶
張婆婆娶的第二個媳婦叫芳草，性子溫順乖巧。對公公婆婆很是孝順，從不忤逆婆婆的一言一行。
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面對有些人，如果一味忍讓，只會讓人覺得你好說話，好利用，好收服。甚至不拿你當回事，而不是把你當成那個心胸寬闊、宰相肚裡能撐船的人。
張婆婆恰恰就是這樣的人，自從和容睇鬧掰後，也不敢指望她以後能給自己養老，更別想將她收拾的對自己服服帖帖。但芳草不一樣，這樣乖巧，叫她朝東，不敢朝西的。張婆婆心裡樂滋滋的，對芳草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盤。
她先是不容許芳草和四發兩口子和她分家。這樣將來養老自然就落在她們身上。萬一哪天臥床不起，使喚芳草端茶送水啥的，她也不敢反抗。而四發本就是個特別聽媽媽話的人，又是家裡排行老小，像沒斷奶似的。
這下可苦了芳草，典型的受苦受累又受氣的小媳婦一個！每天一大早就被婆婆叫醒，全家一大堆的髒衣服已經放在籃子裡等著她去洗。每次她都是那些去河邊洗衣服的小媳婦大嬸們中最早的一個，因為她還的趕回去做一家子的早飯。吃過早飯，去山上砍豬草；砍完豬草又忙著去打理菜園，順便摘回來中午晚上要吃的菜……
總有那麼多幹不完的活等著她，生活節奏每天就這樣重複著。她任勞任怨，伺候著一大家的吃喝拉撒，順帶伺候著家裡養的那些畜牲。農忙時還幫公公下地幹活。她毫無怨言，覺得這些都是一個媳婦應該做的。
而婆婆自從芳草娶進門，比以前更加享福，哪裡涼快擱哪裡待，早上叫醒媳婦後又躺回床上睡個回矓覺，直到飯熟。中午一個晌午覺能睡到大天黑，整個一人睡成老母豬，還吵吵夜裡總失眠。
家裡偶爾改善下生活，就想方設法把媳婦支回孃家去，留自己老兩口和兒子吃獨食。時間久了，只要公公去趕集，芳草就知道家裡又要改善伙食了，不等婆婆開口，自己就藉故乖乖回孃家探親去了。
那時候老一代人重男輕女的思想非常嚴重，張婆婆也不例外，可悲的是芳草自打結婚後連生了兩個女娃。張婆婆看兩個孫女的眼神越來越嫌棄，要麼指桑罵槐，要麼摔東西，對芳草更是沒有好臉色。每天面對這樣的生活，芳草也只能忍氣吞聲，背地裡偷偷抹眼淚。誰讓自己肚子不爭氣呢，若給婆婆生個大胖孫子，她老人家也就喜笑顏開了。善良懦弱的她總是把錯誤往自己身上攬。
後來芳草又懷上第三胎，大概四個多月時，婆婆請來算命先生給芳草撲了一卦。卦象不理想，算命先生搖頭說估計又是女孩。
這下張婆婆可不高興了，心想生那麼多丫頭幹嘛，還不如把媳婦肚子裡的這個弄掉，過個倆月還能再懷上，估計就會是孫子了。這樣想著，張婆婆就逼迫芳草打胎，芳草哪裡捨得，哭著求婆婆留下這個孩子。張婆婆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香灰可以墮胎，去廟裡抓來滿滿一大碗香灰讓芳草吃掉，芳草不肯，看著那一碗香灰，胃裡就泛起陣陣噁心，差點嘔吐。可婆婆又逼迫的緊，就算這回不吃，下次不知道又使出什麼花招，那時自己肚子裡的孩兒就難保了。母愛真的很偉大，讓一向懦弱的芳草拼了命也要保護。考慮在三，還是收拾衣服回孃家，等生完孩子再回來。腳還沒跨出門，婆婆就毫不留情地放話，“你今天要是敢離開我們家，就再也不要回來。我要的是孫子，不是一個又一個的丫頭片子。你要真生不出來，就讓別的女人來生好了！”
芳草一聽，如遭晴天霹靂，沒想到婆婆會這般絕情待她。心瞬間涼透了，抹一把不爭氣的眼淚，頭也不回的跨出婆家大門。還有什麼比保護這個孩子的信念更加堅定？只要能留住孩子，其他的都不重要了，都隨她去吧！
張婆婆本來是不打算趕芳草走的，只想嚇唬嚇唬她。畢竟這媳婦還不錯，沒想到她真走了。
氣的一屁股做門檻上，咬牙切齒地罵道“不就一碗香灰嘛，吃了會死哈，平時看著挺老實的一個人，咋脾氣來了比馿還倔了，真是死心眼的東西。”
罵歸罵，氣歸氣，還的想辦法把芳草肚子裡的孩子弄掉。然後接回來讓她和兒子趕緊給自己生個大胖孫子，畢竟家裡還有兩個丫頭片子管她叫媽。這樣想著張婆婆又急忙起身去找村裡的土大夫，看能不能弄兩副墮胎的藥物送到芳草孃家去。順勢再擱她孃家鬧騰一番，不信親家不勸自己女兒墮胎，都是當老人的，想抱孫子難道有錯。
張婆婆來到村裡的土大夫家，把情況和大夫一說，大夫一口回絕了，義正言辭而對張婆婆說了一通大道理“俺是醫生，要守醫德，你曉得不？你讓俺開藥給你就是助紂為虐，大逆不道，傷天害理。俺的本質工作是救死扶傷滴，你懂還是不懂？”張婆婆先是搖搖頭，後又點點頭，大概明白了土大夫話裡話外的意思。忙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五塊錢塞進土大夫手裡。土大夫裝著不屑一顧，繼續咬文嚼字到“你這是強人所難啊，令再下不知如何是好？不過看在都是鄰居的份上，這藥我不給你開，倒是可以透露個消息給你，一樣可以讓你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消失。”張婆婆一聽，心裡不由驚喜。忙問是什麼好消息，土大夫也不賣關子，嘴巴湊到張婆婆耳邊一頓嘀咕。張婆婆聽後立即喜笑顏開，心想有這法子，就可以達成自己的意願了。高興的惦著小腳連招呼都不打就回家去了。土醫生來了一句“不送！”然後瞅著手裡的五塊錢，嘴巴都咧到了耳朵後面，隨即揣進口袋。
自從回到孃家後，芳草便安心養胎，母親什麼都不讓她做，伺候的盡心盡力。
期間婆婆還帶著兩個女兒送了些雞蛋來看她。讓她安心養胎，家裡不用掛心。芳草還納悶婆婆怎麼突然像變了一個人，對自己客氣的有些不適應。
就這樣又過了半月，一天夜裡，村裡的狗都狂吠起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停在了村口。一群村幹部模樣的人從車上下來，徑直奔芳草孃家。踹開她家門，二話不說，拉起芳草就離開了，嚇的芳草爹孃臉都變了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芳草心裡很害怕，又無力反抗，只能先安慰爹孃不要擔心，說自己很快就回來。然後任人拖上了車，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直到被那幾個人強行帶到鄉鎮醫院，躺在白色手術檯上時，芳草才明白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她拼命反抗，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幾個護士模樣的人死死按住她，將一根長長的針紮在了肚子上，僅僅一會時間，感覺孩子在肚子裡開始蠕動，疼痛如刀絞般襲來……
待那肚中蠕動慢慢停止，她才徹底地相信自己的孩子真的沒有了，她沒能保住他。
兩個小時後，一個五個月大的胎兒掉在了地上，早已經失去生命體徵。其中一個護士還小聲說到，“好可惜哦，都這麼大了，還是個男孩。”隨即將孩子丟在了垃圾桶裡。芳草聽到後，不可置信的盯著那垃圾桶，突然發瘋似的從床上撲下來，一把撈起比手巴掌大點的胎兒屍體，緊緊抱在懷裡放聲痛哭了起來，哭著哭著突然又大笑起來，笑的絕望又恐怖。嚇呆了一旁的護士們……後來芳草就這樣瘋掉了，再也沒有回婆家。
當張婆婆得知芳草孩子被打掉時，高興的不得了，心想媳婦這下可以回家來給她生孫子了。當又聽說打掉的是個男孩時，雙眼一翻，暈了過去。她怎麼也不相信自己親手害死了孫子。
當初土大夫和她說，上面下來政策了，國家實行計劃生育，過段時間文件就會下達張婆婆所在的村裡。只要沒生的，不管幾個月都必須強制打掉。到時候很多人都會躲計劃生育，上面會採取偷襲的方式。舉報者有獎！而芳草孃家又偏遠些，消息一時半會傳達不到。如果她趕在這個時機之前藉此舉報自家兒媳去孃家躲計劃生育的事，然後把地址告訴人家。不僅可立功獲得獎勵，還可以去掉媳婦肚子裡的孩子，真是一舉兩得！
她就這樣無知而又輕易地相信了土大夫的話。卻不知道土大夫還有個關於計劃生育更殘忍的消息沒有告訴她，那就是除掉肚子的孩子後，還要被結紮。也就意味著她想要抱孫子的願望永遠地成為泡影！只剩一個搪瓷杯是她大義滅親無私舉報自家兒媳所獲得的獎勵，那麼諷刺的擺在桌子正中央。
如今媳婦瘋了，孫子沒了，都是她一手造的孽，真是得不償失。捶胸頓足，後悔晚矣！可憐了芳草這個好媳婦，後半生只能在瘋瘋傻傻中度過。此事傳開後，大家紛紛給她送個外號“”惡婆婆專業戶”果然不是徒有虛名。
土醫生自認聰明，這一招即髒不了自己的手，又讓張婆婆感覺是形式所趨。而非自己不夠醫德，其實是借刀殺人，更加陰險。
第五章 偷菜
後來四發又娶了門媳婦，也是個二婚，彪悍的跟個男人似的，四發很是怕她。張婆婆年紀也大了，這個媳婦可沒芳草對她那麼好。因為一次張婆婆罵她不下地幹活，她竟然追著張婆婆屋裡屋外地打，嚇得婆婆再也不敢招惹她，活脫脫一個母夜叉！張婆婆也意識到使縱自己再強勢，可日漸衰老的身體又怎能和年輕的媳婦抗衡。只得收斂讓勢，少不得低聲下氣。心想這真是自己的報應！
後來老伴去世了，媳婦兒子都不願搭理她，又加上年老體邁，越來越可憐。女兒心疼她，來接她去自己家奉養，將她安置在自己剛建起的兩層樓房裡。可女婿卻不待見她，認為她自己兒子媳婦都有，憑什麼輪到他來奉養。她氣不過女婿的不孝，卻將自己大便塗在臥室的牆上。嶄新的屋子被她弄的臭烘烘的，晦氣十足。女婿一氣之下，將她趕回了兒子家。四發媳婦不高興了，後來四發沒辦法，只好給她在村口蓋起兩間矮小的草屋，讓她搬去自己過。兒子每月輪流給她送些米來，其它的就不管她了，她無力種菜，就天不亮到處偷。村裡人家菜地都被她偷個遍。村民都睜隻眼閉隻眼的，私下裡議論議論也不和她一般見識。
有一次，村裡的劉奶奶在自家菜地栽了幾行小蔥，還特意跑到張婆婆家，囑咐張婆婆手下留情，不要去拔那幾棵小蔥，來年就指望這幾棵小蔥做種子。張婆婆也不看人家，也不搭理人家。王奶奶只當她聽見了，就回家了。
誰知第二天去菜地一看，那幾行小蔥還是沒逃過張婆婆的魔掌，被拔的一棵不剩。鬆軟的土地上還有張婆婆留下的小腳印。王奶奶一氣之下跑去四發家就把這事和四發媳婦說了。四發媳婦是點火就著的人，聽王奶奶這樣一說，當時就拉下臉來，感覺面子掃地。之前就聽說婆婆偷別人菜，只是沒親眼看到也不怎麼相信。這次人家既然找上門，還是提前囑咐過她不要偷的，這面子被婆婆丟的“啪啪”響。惱羞成怒之下，跑到婆婆家門口，指著婆婆就罵，“你個老不死的，除了給我們丟人現眼，還有什麼用，還不如死了省事！”說著從婆婆床底下扯出一個破麻袋來，往地上一倒，裡面全是從各家菜地偷來的菜。張婆婆嚇得也不敢說話，躲在床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王奶奶一眼看見那堆菜裡裹著自己的小蔥，想了想到底沒有伸手去拿，而是搖搖頭便離開了。走出沒兩步又回過頭來說了幾句話，“以後俺也不說了，你想偷就偷，反正你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俺多種些就是了。這叫什麼事，害你被罵的這麼嗑瘮，俺也不忍心。今天都怪俺氣昏了頭，沒管住自己的嘴，不該和你媳婦說這事。”說完嘆了口氣，這才離去。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去張婆婆媳婦家告狀。張婆婆越發偷得膽大，有時候大白天，都能看到她惦著小腳這家菜地穿到那家菜地，肩上背個破麻袋從沒那麼利索過。只是人們看到了只當沒看到。
再後來天氣漸漸冷了，她就患上了尿禁，兒子女兒更嫌棄她了，都不怎麼來看她。想來老年落此下場，也是夠悲慘的！
如今我也只是列舉二三，發生在張婆婆身上各種奇葩、聞所未聞的事不計其數。我也就不一一細說了。
世人都說百善孝為先，可這種老人很難得到後人的孝順，甚至是嫌棄。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說的就是張婆婆這樣的人吧。那些年輕時，人品高尚，為人公道正派，光明磊落的人，他們老了多半受後人尊重和愛戴，且德高望重，成為後世子孫心目中的楷模和榜樣！
在一次去溪邊，望著風雨飄搖的老人，如秋季的殘草敗葉，落寞的如山裡一抹殘陽。不禁感慨萬千！
秋風再次吹來，望著漫山火紅的杜鵑，那樣壯麗的美，頓時覺得心胸寬闊敞亮許多！如果還能遇上張婆婆去溪邊洗衣服，我想我還會幫她。畢竟之前的種種都過去了，我只看到一個垂暮而又孤獨的老人讓我心生憐憫！幫助了別人我的內心是快樂而踏實的。不為別的， 只為不辜負這漫山的絢爛，因為好心情讓我看到了別樣的風景！
來源：簡書 作者：青龍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