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 蝦'
一對夫妻，最近在樓下襬了個小攤，賣龍蝦。我上下班步行，總會經過他們的小攤，只是不好意思跟其對視，因為沒打算買蝦。
但總抵擋不住好奇，要往蝦籠子裡瞧上一眼。
龍蝦們被關在一個白色鏤空的大塑料筐裡，層層疊疊，擠擠挨挨，舉著大鉗子爬上爬下，頗有蝦兵蟹將的耀武揚威之氣。
有時，還沒待人走近，它們便活動開了，遠遠望過去，不見蝦身，只見數只大大的蝦螯，越過塑料筐的外沿，遙遙地跟你打招呼，又似在呼救。
我有時覺得可憐，明明世界那麼大，偏被困在這一隅，隨時會被某位食客買走，變成舌尖上的美味。於是慶幸自己不是一隻蝦。
然而，就有那麼幾隻蝦，比人還勇敢那麼一點兒，不甘於做命運的奴隸。它們奮力攀住塑料筐的鏤空處，爬呀爬，爬至筐沿，越過筐頂，啪嗒一下，嘿，順利著地。
著地了幹嗎？當然是趕緊溜了！眼看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一段路，卻又被眼尖的賣蝦人發現，唉，前功盡棄。
每每此時，賣蝦人並不著急，只見他慢吞吞起身，緩緩踱幾步，而後優雅地彎下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那黑紅的肉身，手腕再輕輕往上一挑，越獄者便消失在拋物線末端的那片熱鬧裡。
接著，賣蝦人一屁股坐回小板凳，留下越獄者暗自鬱悶。
賣蝦人從不吆喝，似乎能掙多少錢講求天意，夫妻倆都只顧自己玩手機，玩累了，抬起頭瞥一眼筐裡的蝦，再瞥一眼過路的人，隨即又低下頭，陷入那虛幻的世界中了。
有一天，夫妻倆帶過來一條狗，狗是什麼品種不得而知，但它長相奇特，披著一身灰黑色長毛，亂糟糟的，很有點“殺馬特”氣質。
而它額上的眉毛，就更有意思了，雖然也是灰黑色，卻不羈地拖了老長，以一個漂亮的弧度從額前垂至下巴，活像一個年輕老頭。
我看後暗自感嘆，原來狗也是有“長壽眉”的，這隻有長壽眉的殺馬特狗，不知守護過多少隻蝦呢。
賣蝦人在此處賣了幾天蝦，便消失了，也許是生意不大好，也許是換了個地方擺攤，總之，已經有大半個月不見他們了。
現在，這一處已被一輛塞滿西瓜的皮卡車所佔據，賣瓜人殷切的眼神，與那夫妻倆的不甚相同。
幾天之後，賣瓜人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生意人。
這些流動的小攤後面，是一個小小的練車場，車子不知疲倦地開進開出，一如那些不知疲倦的蝦和生意人。而這個世界上，誰又不是蝦，誰又不是生意人？
我為著沒有仔細觀察它們和他們而感到遺憾，但更要感謝它們和他們，曾填補我時間的縫隙。
二O一九年八月十六日，處處皆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