騸匠 最殘忍的匠

養豬 畜牧業 農業 寶慶故事會 2017-07-16

騸匠 最殘忍的匠

“汪汪汪,汪汪汪”,一隻狗叫,俄而幾十只狗狂吠,寂靜的村莊,就被這叫聲抬起了。這當兒,廣元師傅到了村口了。按理講,廣元師傅到村裡來的也多,騸雞,騸狗,騸豬,騸牛,給豬打針,不至於是個生客,為什麼這麼逗狗咬呢?母親說,那些狗靈性,怕師傅騸了它呢!

廣元師傅今天被狗們冤枉了,他是來騸豬的。自從那些豬崽崽競相做著爬背背的遊戲時,母親就罵,“倒欄死的,只有騸掉!”

廣元師傅揹著個紅十字箱子,裡面,一個鐵飯盒,盛著好粗的針頭;其他就是一排排的各色藥瓶。跟村裡赤腳醫生的行頭差不多。所不同的是,給豬扎的針,比人扎的針,粗的多,可怕得多;而且,那把小巧的騸刀,是赤腳醫生沒有的。

廣師傅的頭上,霧氣蒸騰。山間的霧汽凝成的水滴,和著汗滴,被師傅一把抹去。放落箱子,使喚我了:

“去,打盆水來,要肥皂。”騸豬前要淨手。手洗得勤,格外白皙,與他的黑魆魆的臉形成了鮮明對比。

再就是吩咐我母親,煤炭爐子的塞子打開,他要煮針了。灶上夾著一把鐵夾,師傅的飯盒盛一半水,放到鐵夾上。少頃,水滴往爐子裡掉,噗噗作響。開了,我說。師傅說,著急個卵啊。直到這半盒水快乾了,師傅說,可以了。

師傅到豬欄邊看了看,頗有醫生查房的風度。那些豬們還不曉得馬上要挨刀子,依舊不知疲倦地爬背背,還有模有樣地挺幾下,頗有交配的架勢。

父親貓腰,手一抄,抓住了一隻豬的後腿,豬嗷嗷叫著被師傅踩在腳下。師傅吩咐父親掰開豬後腿,小巧的騸刀飛快劃過豬的鼓囊囊的部位,一聲長而尖利的嚎叫聲“嗷——”,兩粒冒著熱氣的“尻子”(我們那叫睪丸為尻子),“當”地一聲,掉在事先準備好的洋盆裡了。接下來就是縫針。師傅的活兒,不比阿嫂差:那麼粗的的皮,那麼細的針,其難度,比母親納鞋底要大得多!只見師傅針線翻飛,不到一根菸的功夫,細細密密的針腳,已經將傷口蓋得蠻好了。師傅給豬打消炎針,飛快地打針。那麼粗的一管,狠勁推,我是看得怕了——我打預防針的時候,那麼小的一管,赤腳醫生要一邊捏著肉,一邊慢慢推,稍微快了點,我就會痛得罵娘。

騸匠 最殘忍的匠

放落在地的豬崽,不敢確定自己是否已經獲得了自由,有點惶惑;稍稍明白過來,趕緊跑,但馬上被傷口扯得痛,哼哼唧唧,一瘸一拐。我想起我搗蛋時,有人說,調皮的伢子,都是三粒尻子的,要騸掉!看著這個豬這麼造孽,怕得要命,趕緊躲到一邊去。心裡就盼著師傅弄完了,我要撿到那針管,用來射水,那才好玩哩!

匠人師傅來,一般是要稱肉吃的,但騸匠除外。把洋盆裡的尻子倒出來,足足有兩大菜碗!嗨,那玩意炒辣椒,又脆,又香,父親因此總要多喝二兩米酒。喝到高興處,說,我,三個崽,你,三個女,我們打老親算了!師傅不置可否,微微笑著說:

“你崽讀書這麼狠,是考大學的料,就怕到時候要不要我女哩!”

二弟三弟他們都認了親爺(就是乾爹),就我沒有。我是感覺極為不平等的。這下好了,趕緊順驢下坡,大聲地喊:

“親爺啊,親爺!”師傅默認了。於是見著就喊親爺了。後來他家三個閨女陸續出去打工,嫁人,我再喊親爺,也不好意思啦。

騸匠走後幾天,豬仔仔恢復了元氣。沒有尻子的豬,倒也老實,吃食,睡覺,長膘,一直到出欄。

那年,村裡戶戶養豬,師傅的生意忙得不得了,只是我們沒賺到什麼錢——出欄時,腰間掛著鼓囊囊的挎包的豬販子來,兩眼向天不看人,兩塊,就這個價,過一陣,還要跌!

大夥根本不信,這個價,折本折得短褲都沒得!但後來的販子都異口同聲,於是大夥說,娘賣麻皮,打死也不餵豬了!但是恰恰相反,第二年豬肉價格猛漲。堅持下來的,一兩個不怕死的餵豬戶,整天咧著嘴笑,露出那黑黑的或者黃黃的牙齒。市場這隻無形的手,父親哪裡摸得準?餵豬跟栽烤煙一樣,成了一種痛苦的抉擇,甚至是一場豪賭!於是一年年跟風,一年年嘆氣。

廣元師傅還是一直來。從走路,到騎單車,到騎摩托。他服務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只要跑一家——村裡的超級專業戶,據說養豬上千頭,豬場佔地幾百畝。

豬欄前的青石板,已經長滿苔蘚了。豬欄裡空蕩蕩,我的心也空蕩蕩。

騸匠 最殘忍的匠

騸豬是小手術,騸牛的場面,那就大著呢。先把公牛餓兩天,餓得公牛沒了神色,再用粗繩將四蹄牢牢捆住。四個後生一齊使勁,“嘿”,後生憋紅了臉,公牛總算是乖乖地斜躺下了。綁住牛後腿的兩根繩索繫到了兩棵泡桐樹上,公牛岔開雙腿,動彈不得,任人擺佈。

還是廣元師傅。他吩咐眾人,千萬千萬不要給公牛尥蹶子的機會。因為曾經有騸匠被公牛踢斷了幾根肋骨。聽此言,後生手上的繩子,更加深深地勒進肉裡。廣元師傅踏進了手術區。打麻藥,公牛似乎沒反應。再打,公牛總算是昏昏欲睡。廣元師傅的刀片,劃過了公牛鼓囊囊的部位,公牛應激性地打顫。廣元師傅並不理會,將粉紅色的尻子從脂肪裡剝離出來,一顆,兩顆。兩顆就是一菜碗。血水在流淌,和著公牛的尿液,引來蒼蠅一群群。縫針是個挑戰。廣元師傅拿來補鞋的粗針,一鑽,一擰,針線穿過了,麻藥快醒了,公牛在掙扎了,師傅加快了速度,管他針腳細不細了,把兩塊皮子扯攏來算完事。

公牛的眼睛睜開了。大概被折騰得累了吧,它垂下了眼簾,全然沒有了當初的驕傲。看著眼神渙散,恍然如夢的公牛,我想起了歷史書上的太監。

公牛想站起來,但這是絕對不允許的。廣元師傅吩咐,要過兩個對時(就是兩天兩夜),傷口不會崩裂了,才讓牛站起來。於是公牛隻能斜躺著吃青草。只不過,它的胃口好像大不如前了。

您別說,我至今還記得公牛那雙委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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