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根萍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又到吃桃季節，不由憶起故鄉，憶起家中的桃樹。
在贛西夏家源村，桃樹如山裡的孩子，生命旺盛，溝邊、路旁、山腰或是旱地，遍地都是，只要有點陽光，吸足水分，它就會一個勁地瘋長，年年開花結果。
我國是桃的故鄉，至今已有3000多年的栽培歷史。公元前十世紀左右，《詩經·魏風》中就有“園有桃，其實之餚”的句子。公元前第二世紀之後，我國培育的桃樹沿“絲綢之路”從甘肅、新疆經由中亞向西傳播到波斯，再從那裡引種到希臘、羅馬、地中海的沿岸各國……世界上桃的品種有3000多種，中國佔1/4以上，可分為食用桃和觀賞桃兩大類。
我家老屋，青磚黛瓦，背倚青山，前臨池塘，院前坡邊，從東至西全是茂密翠綠的果樹，第一棵是桃樹，第二棵是桃樹，第三棵還是桃樹，細數下來，共有六棵大小不一的桃樹，高的桃樹濃蔭如蓋，正好與二樓窗戶平齊。
早春，山上的冰，剛融化完；塘裡的水，依舊冰涼；山口的風，依然料峭。但是，只要風中稍微夾帶著一絲絲的暖意，桃樹就會恍過神來，抖擻出精神，在深夜或是黎明，悄然地長出紅色的花苞。然後，耐著性子做準備，宛如一個個模特在後臺精心化妝，遇上個好晴天，便會不顧一切的綻放，展現出最好的自己。人間四月芳菲盡，塘邊桃花美如虹。一時間，單調的院子裡有了明豔的色彩，沉寂的山村宛如換上了節日的盛裝，四處是養眼之花景，可說是美不勝收。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在山村，沒有什麼花比桃花更嫵媚，更鮮豔，因為桃花是春天真正的使者，是傳遞吉祥的信使。桃花未開，別的花開得再多，也掀不起多少的波瀾，鬧不出多大的動靜。只有桃花大大方方地開了，這才意味著春天正式降臨山村，也暗示村裡的人，一年之季在於春，不能再貓冬了，該出門忙農活了。
那些日子，老屋的院子裡被一朵朵一片片的桃花籠罩，宛如花的海洋，粉白如雪，將我家院子裡的地上刷成銀白，酷似下了一場痛痛快快的春雪。近觀，那嫣然微笑的花朵一串串，千姿百態，像一隻只粉蝶振翅欲飛。花的香味引來勤勞的蜜蜂，那一隻只小精靈在花叢中上下翻飛，在花蕊上盡情起舞。“桃花春水生，白石今出沒。搖盪女蘿枝，半搖青天月。”一陣風起，桃樹上調皮的花瓣，經不住風姑娘的挑逗誘惑，強行掙脫樹的懷抱，撲進碧藍如鏡的池塘裡，輕輕盈盈浮在水面上，風起花搖，池塘成了一隻千姿百態的萬花筒。
桃樹幹呈暗紅色，無拘無束地伸出許多粗壯的枝椏，枝頭碧綠的葉片宛如撐開一把把碩大無比的巨傘，是孩子們捉迷藏、盪鞦韆的好去處。童年，我最喜歡在這幾棵桃樹上玩，躲在上面捉迷藏，或騎在枝椏間看書。翻著一頁頁散發著墨香的書，蟬在盡情吟唱，水鳥在塘裡暢遊，遠去布穀聲聲，好是愜意。要是累了，可在上面打個盹，不必擔心掉下來。
那時，家中兒女多，為了填飽我們的肚子，父母常去鄰近湖南的集市趕集，天不亮出發，很晚才能回來。有時，我會騎在一棵最大的桃樹上等他們，夜色四合，拼命豎耳諦聽，捕捉遠遠近近的聲跡，貓頭鷹在旁邊的松樹上傳遞著夜間祕語，遠處幾聲犬吠濺碎了黑暗波紋，風拍打著窗櫺，鄰居家的貓從瓦脊上輕盈路過，久未聽見山腳下父母推著獨輪車回家的響聲，漸漸進入了夢鄉……每次都是父親將我從桃樹上抱下來，送到床上，而我一點也不知。
桃花散盡，暖風陣陣，樹上又有了新的成員，倏然間長出了一枚枚小桃子，躲在樹的胳肢窩裡，猶如山裡孩子進城，害羞怕見生人。而那一片片翠綠的葉子，像雞窩裡那隻黑色的老母雞，施展出母愛的光輝，極力庇護著每枚幼小的桃子，不讓風吹跑，不讓鳥叼走，更不讓雨摧殘夭折。桃長到拇指肚大小時，橢圓形的小臉開始有青鬱之色，酷似滿月的孩兒，眉眼間有了靈氣，中緣線開始飽滿凸起，極像女孩的脣角，精緻動人，煞是可愛。
告別小滿，送走芒種，夏至隨著陽光從山口紛至沓來。這時，桃表皮上的茸毛早已褪盡，小臉兒宛如十七八歲的村姑，沒了往日的青澀，變得粉白、豐滿、圓潤。不過，這時的它們依然猶抱琵琶半遮面，內心渴望被人發現，展現自己的美，可又怯於見人，矛盾極了，總是有意在葉子下藏著半個臉。
再害羞的桃也經不住季節的催趕，千呼萬喚還是要出來的。家中六棵桃樹，全是水蜜桃，似乎在一夜間全熟了，滿院桃香，隨風四溢，山外好遠都能聞到院子裡的桃香。每年第一個搶先吃桃的自然是我，“嗖嗖”的爬上樹，挑一個最大最紅的，在身上擦一擦，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桃甜又脆，脣齒留香，過後難忘。村裡純樸的鄉親家中有好吃的，都會給鄰居分享。院子裡的桃熟了，母親每年都會讓我先摘上一些上等的桃子，用竹籃子提著，送給鄰居們嚐個鮮。
鳥兒是個鬼精靈，經不住院子裡桃香的誘惑，從山上爭相飛來，從山外循香找來，也想嚐嚐桃子的味道。我拿著彈弓想趕它們，善良的母親不同意，她說鳥兒也是我們的芳鄰，不能欺負它們，就讓它們吃吧，何況也吃不了多少。摘桃時，母親還會特意交代我們，在每棵樹上留幾個桃子給鳥兒吃。那些日子，院子裡鳥兒特別多，喜鵲、畫眉、大山雀、白頭翁整天在此扎堆，吃完桃子，它們還不願走，會在柴垛、晒衣杆或是菜園籬笆上逗留，像是在給主人道謝，或是在討論今年桃子與去年桃子的口感。
不能小看院子裡這些小小的桃子，它可是列為五果之首。《西遊記》裡介紹天宮裡的王母娘娘做壽時，會設蟠桃盛會招待群仙。可見桃子決非一般水果可比。在我國有許多美麗的神話和傳說，說桃是神仙吃的果實，吃了頭等大桃，可“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庚”；吃了二等中桃，可“霞舉飛昇，長生不老”；吃了三等小桃子，也可以“成仙得道，體健身輕”。正因為此，桃子被稱為“仙桃”、“壽桃”。不但桃有仙緣，連桃木都有神靈，而且她在民間的威望比桃還大。早在先秦時代的古籍中，就有桃木能避邪的記載，一切妖魔鬼怪見了都逃之夭夭。記憶中，我家窗戶或門框上，就有桃樹做的符，用來辟邪。
靠在桃樹上邊吃桃邊想，年年吃這麼多的桃，我將來會不會成仙呢？有次忍不住的問母親，她笑著告訴我，傻孩子，仙桃長在月亮上，吃了仙桃才能成仙。你吃的是凡間的桃，只能長個子、長精神、長志氣！
從那以後，每當抬頭望月，就想到上面有仙桃，甚至盼望能掉一個到自家院子裡，長成一棵仙桃樹，該多好啊！
時光如梭，花開花落，春去秋來，院子裡的桃香啊，一直伴著我成長。
後來這六棵桃樹經不住歲月的剝蝕，相繼枯萎死了。父親又重新種了上六棵桃樹。這幾棵在院子裡新安家落戶的桃樹，很快適應環境，開花結果，又溢出了濃濃的桃香。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裁”。家中一茬茬桃樹，給院子裡帶來了陰涼，增添了生氣，飽了口福，也給了諸多的啟示。
人生如桃。無論身處何地，從事何業，不能埋怨挑剔，更不能輕易放棄，只要努力向下紮根，吸足地氣，虛懷若谷，方能向上開花，結出精彩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