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無情的世界,你曾深情地活過;在這冰冷的人間,你曾溫暖過我們

啤酒 大學 寧靜 聶作平 聶作平 2017-08-27

1、

噩耗是晚飯後傳來的。

那天我在米易,正沿著安寧河散步。霓虹閃爍,花草葳蕤,雲氣在遠處的山上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總之,一切都是祥和寧靜的好樣子。

老夏電話來了。他說,吳鴻出事了。

接著加重語氣:出大事了。

一驚。但想到剛才還看到吳鴻在朋友圈裡發消息,知道他正在克羅地亞,能出什麼事呢?未必喝醉了去砸人家的玻璃窗?就像有一回他喝醉了把櫃檯上的發票一張張地全刮開看中獎沒那樣?

老夏卻緩慢地說:去世了。

腦袋嗡的一聲。去世了?怎麼可能呢?隨即,心裡閃過一絲猜測:難道出了交通事故?

老夏說:猝死。

掛了電話,手有些發抖,輕健的腳步也變得沉重。說實話,我寧願他是交通事故,因為那是不可抗拒的外在因素。那樣,或許會稍微好受些。

回到酒店,一夜難眠,眼前全是吳胖子的身影(我和他互以胖子戲稱,已經有好些年了。儘管後來他不算胖子了)。

在這無情的世界,你曾深情地活過;在這冰冷的人間,你曾溫暖過我們

2、

知道吳鴻,是在那個叫黃桷坪的小地方。好像是從地攤上買到兩本《文摘精華》之類的書,上面有篇寫青城山的文字,乾淨,靈性。看作者,叫吳鴻。就記住了。

第一次和吳鴻見面,印象卻不好。那是1996年底或1997年初。吳鴻的岳父、著名詩人張新泉先生主持《星星》詩刊,出版了一本《星星》50詩選。書出後,開了一個隆重的討論會,蒙新泉師關照,我得以叨陪末座。

新泉師和我是老鄉,同為富順人。高中時,我寫信向他請教,他不因我是一個無名無份的鄉村少年而見棄。每每回信,總是認真而細緻。所以,他是我的老師。親老師。惟一的親老師。

其他人我也叫過老師,要麼是人家年紀大;要麼是調侃,就像娃他媽我也叫周老師一樣。惟有叫張老師,我是發自內心的。這點必須格外說明。

中午吃飯,同一桌的,我記得有冉雲飛(不想後來我們還有緣在同一間辦公室坐幾年),殷世江(世江兄已駕鶴西去),似乎還有程寶林(寶林兄已在米國定居多年),另外就是吳鴻。

一桌子的人,吃酒說話,計較些槍法,煞是熱鬧。惟獨吳鴻陰在角落裡,一聲不吭,酒也不喝,菜也少拈。和他說話,三句話裡倒有兩句是哦哦哦嗯嗯嗯。這個胖子怎麼比老子還驕傲呢?心裡很不爽。

後來,成了朋友,我以往事問他。他說,冤枉啊,那天我牙痛,臉都腫球了。

3、

對吳鴻有好感是1998年的見面。其時,我從成都回到自貢,依靠碼字餬口。春節時,吳鴻隨新泉師回老家,住在東鍋附近的師專招待所。

晚上,我去看望新泉師。吳鴻迎了上來,手裡捏了一張前一天的《成都商報》。他說,上面有你的文章,你肯定還沒看到,我就給你買了一份。

那次見面,還聊了些什麼,我忘記了,惟獨他給我專門買的報紙,讓我記憶深刻。這也說明,吳鴻是一個細心的人,願意為他人著想的人。雖是舉手之勞,但衡之以眾,大抵未必做得到。包括我。

4、

好像就是那次見面或之後不久,吳鴻提議我寫一本書。他說他看到我一篇關於房龍的書評,他也很喜歡房龍。並且,他說,房龍畫的插圖非常有意思,能不能選一部分他的插圖,你再來就圖起意,另加發揮,成為一本書?

我愉快地答應了。

不久,我前往成都訪他。那時,吳鴻除在文藝社任職外,還在石馬巷租了一間辦公室,業餘給書商做些策劃。與他比鄰的,是後來也成為朋友的楊君偉昆仲。

見面後,三言兩語說罷正事。他叫上楊氏雙雄和其他幾個書商,浩浩蕩蕩殺奔餐館。大魚大肉,燒酒啤酒,只管將些上來,胡亂擺了一桌。那時候我們都還年輕,有的是可以糟塌的身體。有的是可以揮霍的時光。

酒後,我揹著吳鴻給我準備的一大包圖書,踏上返程。他站在出租車外面,招手微笑說,聶胖子,今天不算,改天重新喝過。

我說,好,吳胖子,老子不得怕你。

在這無情的世界,你曾深情地活過;在這冰冷的人間,你曾溫暖過我們

5、

新泉師雖然打過鐵,拉過纖,但居然不會喝酒,這曾經使我非常納悶而傷心。我記得,1996年我因他之薦到《科幻世界》時,那天中午,我們倆在玉林吃飯。他點了菜,又叫了兩瓶啤酒。

順理成章地,我以為這兩瓶啤酒應該是我們一人一瓶。可當我為他倒酒時,他卻說,我不喝酒。你一個人喝吧。

那時候,我和新泉師完全不像後來那麼熟悉、瞭解,那頓飯吃得如坐鍼氈。

新泉師一向是反對我喝大酒的,對於吳鴻,他當然同樣反對。偶爾,我和吳鴻喝大酒的事輾轉到他那裡,下一回見面,他要麼苦口婆心地勸說,要麼直接嚴厲批評。

但我平生喝得最多的一次大酒,居然醉到主動給新泉師打電話。

那一回的情況是這樣的:在詩人二毛的餐館,印子君請我和吳鴻吃酒。餐館自制的梅子酒,一共喝了五斤。其中,印子君不到一斤。也就是說,我和吳鴻一人近兩斤(要除去斟酒時灑到外面的)。雖說梅子酒度數不高,至少也有四十度吧。

酒後,吳鴻很正常,我卻極興奮,和吳鴻說到新泉師時,立即打電話過去。那一次沒挨批評,因為新泉師曉得我已醉得不成樣子了。

6、

印子君為什麼請客呢?

事情的緣由與吳鴻和我有關(這有點廢話了,他請的不就我們倆嗎)?有段時間,印子君總是在找工作,合適的工作。那一次,我想到了吳鴻,其時,他已離開文藝社,去新組建的文軒下屬的出版公司。

我在北門大橋一家餐館請吳鴻喝酒,我媽親手釀的米酒,吳鴻稱道不已(在飲食和酒的口味上,我們比較接近)。我請他關照,無論如何把印子君弄到他們公司去。

吳鴻答應並且辦成了。那應該是印子君蓉漂後找到的第一家正規單位,用印的話說,那是第一次有單位為他買社保,發福利,安排免費體檢。

印子君請客,是他在出版公司領到了第一筆薪水。

在這無情的世界,你曾深情地活過;在這冰冷的人間,你曾溫暖過我們

7、

那首俚俗的歌中有一句最得我心:朋友一生一起走,一句話,一輩子,一段情,一杯酒。

多年來,我和吳鴻喝酒、喝大酒,還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穫。比如2000年出版的我那本小說體的評論《審判餘秋雨》就是酒桌上的產物。

我們在出版大院外的某家酒樓,喝得興奮了,不免年少輕狂地臧否人物。

那時,餘秋雨風頭正健,名聲一時無倆。吳鴻說,能不能批他娃一下?我說,好啊。正有此意。兩人一拍即合,就有了後來那本書。我是作者,他是策劃。

此外,像我和龔靜染聯手主編的《中國第四代詩人詩選》,它的最終定位、成型及出版,也都和酒有關。

說句不要臉的大話,有才華的人在推杯換盞之間,就能幹出平庸的人睡在床上才能夢到的事。

8、

當然,酒局於我們而言,首先在於它的快樂與忘形,而不是一定要有收穫。收穫都是水到渠成的,從來不強求。

朋友們都知道,在酒局上,我和吳鴻互為損友,我們互相調侃開涮,哪壺不開專門提哪壺。

但是,如果遇上來自第三者的“打擊”,我們會立即站到同一個戰壕。倘酒局是戰場,那我們也是兄弟鬩於牆,禦侮與外。

有一年,一個德高望重或者說年高體重的老先生,和我們同桌而飲。席間,免不了誇飾一番如何過五關斬六將,惹得我們有些煩燥。吳鴻悄悄對我說,把他弄翻。

接下來的盛況就是,老先生被扶著出了房門。從此,只要聽說酒局上有我們倆,打死也不來。

9、

2008年以後,我和吳鴻的共同朋友圈裡新添了一個兄長,那就是高虹介紹給我們的李浩。

李浩性情豪爽,為人大氣,當然眼光也高。據我所知,有好幾個在川中據說還有點名氣的人介紹給他後,都被他格式化了。對吳鴻和我,李浩卻一見如故,引為知已。

那天晚上,接了老夏電話後,我把吳鴻出事的消息告訴了李浩。李浩的第一反應是懷疑我正在和吳鴻喝酒,喝高了,拿他開玩笑(如果是那樣該多好啊)。我認真告訴他,沒開玩笑。

電話那頭,他沉默了很久,喃喃地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

是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

在這無情的世界,你曾深情地活過;在這冰冷的人間,你曾溫暖過我們

10、

吳鴻做了文藝社社長後,我們之間的酒局少了。一大原因是,他太忙。我查了日記,最近一次和他喝酒是2017年1月6日,寬巷子。出席者除我和他外,還有高虹,張慶寧,稜子和唐麗娟。請客者李浩。

後來的幾個月,也曾約過幾次,但總是要麼我不在,要麼他不在。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何況,想到來日方長,也就不會對某個朋友某次酒局不能與會而特別遺憾。

吳鴻去世前幾天,我和李浩、李傳鋒小酌。席間,不免說起吳鴻。李浩的意思是,等他這段時間忙過了,我們約起喝個大酒。

這個大酒永遠等不來了。

11、

從米易回蓉當天,我去看望新泉師夫婦。如此大的打擊,我擔心他們是否能承受得住。

那天,印子君也去了。新泉師夫婦因來訪者太多,暫住到了他的好友、畫家曾高潮先生家中。

新泉師精神還好,或者說,在巨大的打擊下,這條硬漢子依然沒倒樁。他說,他曾安慰劉老師,每個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早晚而已。

這話很殘忍,但它真實。這個世界上的人,哪怕那些天天被喊萬歲的,又有哪個不死?

死亡讓生命更加珍貴,也讓生命有了沉甸甸的意義。

晚上,曾老師親自下廚燒了一桌菜,並拿出一瓶1986年的五糧液。我有些驚訝。

劉老師含著眼淚告訴我:這是曾老師給吳鴻說過的,要請他來喝。現在,他喝不到了,你們幾個是他的兄弟,就代他喝了吧。

12、

梵高曾經說過,只要活著的人活著,死去的人總還是活著。

昨天看吳獻微信,知道吳鴻已從遙遠的克羅地亞回家了。

下週二,吳鴻的追思會也將在金牛賓館召開。

在此,我匆匆寫下這些不成樣子的文字。作為吳鴻生前的酒友、文友和損友,我想說,吳兄,在這無情的世界,你曾經深情地活過。在這冰冷的人間,你曾經溫暖過我們。

人是群居動物,需要朋友,需要友情。強大的友情,才足以讓我們敵視漫漫長夜般的荒誕人生。

願生者有那不朽的愛,願死者有那不朽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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