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貞觀」刊發了一篇題為《英國小哥在西安：這些英文我看不懂》的文章，說的是西安的標識語雷人翻譯，作為翻譯專業畢業生和英語教育行業從業者，我對這個現象已經見怪不怪。
莫說“會長室”被譯成“It will grow room”，“一次性用品”被譯成“one time sex goods”，“乾貨”被譯成“fuck goods”，再雷人的翻譯我都見過。
▲關於油潑面，西安不同的飯館有不同的翻譯，但都跟face有關。第二張圖來自微博網友“@夢迴竹園”
當年西安世園會主題標語“天人長安，創意自然”遍佈大街小巷的時候，那英文譯文（Eternal peace & harmony between nature & mankind, nurturing the future earth），直接讓我懷疑自己的專業能力。於是趕緊拿去問導師，這一問不得了，連導師他老人家也開始懷疑人生。
更絕的是，有些翻譯，即便英文只需兩個字，譬如“Chang’an Petrol”，即“長安汽油”，簡單如斯，意思上沒什麼好錯了，只好錯拼寫，硬生生把“petrol”拼成“petor”，搞的我誤以為是“長安皮特”，即“長安縣一個名叫皮特的人”。不禁感慨：西安果然是國際化大都市，連區縣的人名都這麼洋氣。
▲西安某面館把biangbiang面翻譯成“biangbiang surface”
說起“國際化”，其實不光是西安了，現如今，哪個地方不喜歡這樣喊一喊口號。
不光城市，企業、學校、物業，每一個實體都喜歡將“國際化”掛在嘴上。到西安的大街小巷去看看，數一數冠名為“XX國際”的建築數量就能明白。就連作為個體的人，也常常自詡為“國際型人才”，給自己取個英文名，以證明自己真的很洋氣。
為什麼人們都喜歡把“國際化”掛在嘴上？這問題一度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一位朋友告訴我，人越是缺少什麼，越喜歡標榜什麼。我想了想，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這就好比，辦假證的總愛取名“誠信辦證”，賣假貨的總要說自己“童叟無欺”，剛開張的小店，最可能取名“百年老店”，給手機貼膜的小販，乾脆宣稱自己是“祖傳貼膜”。
我有位朋友，父母開了間取名為“X記百年老店”的小食鋪，我藉此拿他開涮，他卻振振有詞的回答我：“現在雖還不是百年老店，以後可說不準呦，說不定我家小店真能開夠一百年呢。”
他這話我覺得也合情合理，“百年老店”還可以是個願景呢。這麼說來，人人都掛在嘴上的“國際化”，不一定是“標榜的欺騙”，也可以是種願景。
然而“願景”和“標榜的欺騙”畢竟還有區別。前者發乎內心，並可以成為人們為之奮鬥的動力；後者卻是為遮醜，純粹是欺世盜名的手段。兩者的區別，全靠當事人的實際作為來體現。那麼，想要判斷某某口號是為“願景”，還是為了“標榜”，關鍵是看喊口號的人，做了什麼，怎麼做的。
▲圖片來自網絡
還是回到西安“國際化”這一問題上，拿標識語翻譯來判斷這一口號的實質。
必須承認，標識語翻譯，至少說明了相關部門向“國際化”邁進所做的努力，只不過這努力可大也可小，可走心，亦可走腎。
從標識語翻譯的實際效果來看，走心的程度顯然欠缺，欠缺到讓人懷疑：莫非這標識語不是翻譯給老外，而是翻譯給自己人看的？如果是這樣，儘管相關部門做出了努力的姿態，這“國際化”也依然是一種欺世盜名的“標榜”。
當然，我們願意相信，這些努力大部分是出自真心。有些部門，為了翻譯標識語，會投入財力物力，為譯者支付報酬。既然是出自真心，本不應該出現譯文外國人不明白，中國人看不懂的問題，然而問題是管理者們往往對於翻譯行業並不瞭解，因為不瞭解，他們總認為“翻譯得差不多就行”。“翻譯得差不多”的後果就是差的太多，直接導致了雷人標識語翻譯的出現。
從那些雷人的標識語翻譯，懂英語的人不難看出，翻譯者的英語水平至多還停留在李雷和韓梅梅的簡單對話的階段，然而即便是簡單如李雷和韓梅梅對話的英語，在不懂英語的管理者看來，也是“差不多”的英語。
▲上面提到的《英國小哥》一文中，網友們在留言中提供的例子
在這種管理者“差不多”的心態感召下，一些不學無術卻又喜歡沽名釣譽之徒，挺身而出，拿著英語四級證書就敢對領導拍胸脯說自己能勝任各種翻譯，真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有一次我參加某外籍學者的學術講座，為其擔任翻譯的譯員身材高大，聲音磁性，形象很好。與其良好的形象相比，他的翻譯最多隻能算是點到為止。其間，外籍學者提到了“John Deway”，並引用其名言，目的是借杜威之盛名，以佐其觀點之權威。然而老外失算了，盛名的“杜威”，被那位譯員直接譯成了“約翰”。
“杜威”和“約翰”，在外行看來差不多，但在內行看來，卻相去甚遠。“約翰”是誰？聖經人物，還是好萊塢影視巨星？無知者無罪，無知者亦可無畏。
▲杜威真不是普通的約翰
與之相反，真正熱愛自己專業的有識之士，往往卻越是缺乏自信，所以只好默默無聞。蘇格拉底說“我唯一知道的事，就是我一無所知。”於是，蘇格拉底貧苦一生，經常連鞋都不穿，最後還被處以極刑。
管理學上說，隨著行業的發展，專業化程度會逐漸加深。專業化程度的加深，也會對管理者提出新的要求，比如，好的管理者必須要具備一雙識別專業人才的慧眼。而要具備這雙慧眼，一定要有尊重專業人才，尊重創造性勞動的觀念。“差不多”的觀念絕對要不得，那會造成人才流失。
我曾聽一位海龜博後調侃，說自己當年給西安某高校投遞簡歷，久不見回覆，給對方人事處打電話，得到的答覆是：“等著吧，如果合適，我們會跟你聯繫。”該博後憤而向南方沿海城市投遞簡歷，兩個小時候就收到了電話回覆，對方還主動提到了入職後的一些福利，連那位博後的家屬安置問題都替他想好了。
這讓該博後不得不感慨：“我就說我還不至於那麼差吧！西安的人才觀念，跟沿海地區差的真不是一點半點。”
▲圖片來自網絡
誠然，作為高等教育基地之一的西安，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人們常用“孔雀東南飛”來形容西安的人才流失狀況。這種“孔雀東南飛”的狀況，在我看來主要是“差不多”的觀念造成的。
管理者們也許認為：“管你是鳳凰還是野雞，在我看來都是鳥類，兩者差的不多。”人們常用“鳳凰脫毛不如雞”來形容懷才不遇。不願“不如雞”的“鳳凰”，揀盡寒枝之後，只好南向而去，不再回頭。
我真誠希望，我大西安的眾多人才，能擁有蘇格拉底之才，而不必遭受蘇格拉底之運。到那時候，“國際化”一詞才不會流於口號。最起碼，也許大街上的雷人標識語翻譯會就此絕跡。
作者：慎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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