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竇娥還冤的鯧魚

台州靠海,不過台州的海黃不拉嘰,沒啥看頭。有一次西部的朋友來,帶他去看臺州的海,以為會引發出他的豪情或詩意,沒曾想,他跟我嚷道:“啥?這就是台州的海?!這麼黃!俺以為黃河改道了呢。”但就是這片黃不拉嘰的海,卻盛產各種各樣的海鮮。

海邊人說“正月雪裡梅,二月桃花鯔,三月鯧魚熬蒜心,四月鰳魚勿刨鱗”,的確,海邊人誰不知“三鯧四鰳”,農曆三月鯧魚的味道最是鮮美,到了四月,則是吃鰳魚的好時候。

寧波人平素蠻實際的,但是寫起鯧魚,一個個都是深情款款,《寧波志》裡記載的鯧魚:“身扁而銳,狀如鏘刀,身有兩斜角,尾如燕尾,細鱗如粟,骨軟肉白,甘美,春晚最肥。”相比之下,三國沈瑩在《臨海水土異物志》寫的太簡單了,“鏡魚,如鏡形,體薄少肉。”古代台州人把鯧魚稱為鏡魚。其實,鯧魚豈止體薄少肉,它口小牙細。台州人形容一個人嘴小漂亮,就說是“鯧魚嘴”。在老輩人眼裡,男人闊嘴巴女人鯧魚嘴,謂之好相。

明代屠本俊在《閩蟲海錯疏》中寫道:“魚以鯧名,以其性善淫,好與群魚為牡,故味美,有似乎娼,制字從昌。”李時珍《本草綱目》也道:“魚遊於水,群魚隨之,食其涎沫,有類於娼,故名。”說鯧魚風流成性,故名為鯧。有些地方認為鯧魚下流,結婚宴席,上黃魚上白蝦上河鰻,就是不上鯧魚。其實,這是冤假錯案,鯧魚的作風還是很正派的。李時珍說鯧魚遊動時,口中會流出唾沬,引得小魚小蝦追逐而行,舉止輕浮如娼妓,這是因為鯧魚在排卵,鯧魚籽產出體外後像珍珠般一串串的,引來魚兒吞食。一條貞節烈魚,就這樣生生被人誹謗了幾千年,鯧魚真是比竇娥還冤哪。

比竇娥還冤的鯧魚

農曆三月的鯧魚是我的心頭之愛,新鮮的鯧魚扁平闊大,白色的腹部如絲綢肚兜,滑溜溜,光閃閃,難怪被稱為銀鯧。犬子不愛吃魚,嫌刺多,唯鯧魚例外,因其肉質細嫩、肥腴而刺少。新鮮的鯧魚,紅燒、清蒸都好吃。有一年朋友送我一大袋剛撈上來的海鮮,有魚蝦蟹等,新鮮得還帶著大海的氣息,其中一條大鯧魚,足比蒲扇那麼大,讓我犯了愁——那麼大一條鯧魚,一家三口如何消受?魚大肉厚,不知如何才能燒入味,按我通常作法,便是在魚肉上先開幾條“井”狀的縫隙,一個朋友,主中饋慣了,隨手拿過我手中的鯧魚往砧板上一放,橫削直批,明刀連著暗刀。未燒好之前還未見他刀法之妙,待鯧魚端上桌來,但見鯧魚肉身呈菠羅紋狀,味道已入其中。我叫了幾個要好的朋友,把這條大鯧魚消滅。一併消滅的,除了鯧魚,還有好幾瓶黃酒。

有人說,鯧魚越大,味道越美,我倒是覺得,鯧魚以中等個頭最佳,魚大了肉質也粗了,我喜歡吃小一些的魚,小帶魚啊、小黃魚啊,圖的是個鮮嫩。任何生物都是幼小者鮮。像雛鴿、童子雞、乳豬之類。不過,也許是我燒得不得要領。

比竇娥還冤的鯧魚

像鯧魚之類的海鮮一定要趁熱吃,冷了的話鮮味“跑”掉,腥味出來了。李漁在《閒情偶寄》說過:“魚之至味在鮮,而鮮之至味又在初熟離釜之片刻。”說得極是。

本地人燒鯧魚喜歡跟年糕連在一起,燒好後,鯧魚肉嫩滑爽口,海鮮滲透到原本淡而無味的年糕裡,年糕也吸引了魚的精華,吃起來別有風味。海邊小飯館燒的蒜苗鯧魚和鯧魚年糕簡直就是神來之筆,很值得一吃,是那種家常的燒法,也沒見放什麼料作,但就是比大飯店燒得好吃。美食真的在民間啊。

鯧魚除了清蒸紅燒外,還可糟制,清代的蒲松齡在《日用俗字·鱗介章》記道:“街上蟶乾包大簍,海中鯧魚下甜糟”。想來,糟鯧魚的味道也是不賴的。鯧魚亦可煮粥,《嶺表錄異》說,鯧魚“肉甚厚,肉白如凝脂,止有一脊骨。治以姜蔥,粳米,其骨自軟。”不知鯧魚粥跟魚龍粥味道是否有得一拼。

我喜歡吃魚籽,但有人說,鯧魚籽不能吃,《本草拾遺》就言之鑿鑿稱:“腹中子有毒,令人下痢。”我不信,嚐了一口,鯧魚籽和黃魚籽一樣,鮮糯細嫩而滑脆。幾個貪吃鷲朋友,三下五除二,吃完鯧魚籽,照樣神色自若,談笑自如,未見有人“下痢”。看來,古話就像男人的情話,有時是信不得的。

選自《無鮮勿落飯》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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