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 華

走進長沙蓉園5號樓那間樸素而典雅的包間,全省十四個地州市的廣播電視局的法人代表就缺我一個了。為什麼遲到,因為出差在外,一時找不到摩絲。1996年1月是否有為頭髮定型的摩絲這個東西,想不起來了,反正我那兩縷桀驁不馴的頭髮不合時宜地翹起好高,顯得整個人都極其不穩重。於是,我只好在衛生間弄點水壓一壓。誰知按下葫蘆浮起瓢,翹起的頭髮沒壓下來,本來沒翹的頭髮又一頓亂翹。看來今天這個髮型影響形象的問題一時是無法解決了,時間緊迫,還是趕緊歸隊為妙。

今天這頓工作餐,是本人人生中規格最高的工作餐。買單東道主沒有設酒,聽說今天的主賓明確要求不喝酒,不舉杯,不吃高檔菜,只吃湖南家常小吃臭豆腐和辣椒炒肉之類。我心裡嘀咕,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火宮殿吃?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是因為這個包廂曾經是毛澤東主席與外賓吃辣椒的地方,毛主席當年吃的也是工作餐,外交工作餐,席面上湧動著四海翻騰的雲水,五洲震盪的風雷,那麼今天我們吃的是屬於哪一類的工作餐呢?桌面上又會湧動些什麼呢?

這是一張狀如乒乓球檯的長方形餐桌,桌上已經擺好了名牌,我習慣性地睃巡主賓席的名牌,“孫家正!”此刻我才清楚,湖南省廣播電視廳辦公室姜欣主任發佈通知時神色是那麼嚴肅緊張,而缺少那麼一點她平時慣有的活潑,原來是廣播電影電視部部長孫家正和我們這些來自地州市的廣電工作者共進午餐。

門開了,孫家正在湖南省廣播電視廳廳長魏文彬的陪同下,滿面春風走了進來,熱情地和我們一一握手。魏文彬介紹完孫部長後,又介紹廣播電影電視部副部長田聰明、趙實,田副部長著一身藏青呢中山裝,身材苗條而俊朗。趙副部長穿著樸素得體,舉止溫柔而端莊。

魏文彬今天繫了根紅領帶,精氣神更顯高大上,那氣質不輸京上廣,壓倒高富帥,傾倒白富美,輝映長株潭。

按照套路,首先應是領導作指示,我掏出筆記本準備做記錄,孫家正謙遜地說,“話就不講了,這次全國電影工作會在長沙召開,我很想到市縣作點調查,又接到通知明天趕回北京,只好利用午飯時間和你們交個朋友,瞭解一些情況。”

接著魏文彬宣佈會議規則,每位發言不超過五分鐘,內容一是簡述一下所在地市的歷史文化、名人名勝,二是簡要彙報當地廣播電視工作情況。順序是從座位南端開始一路北上。

魏文彬的這個創意該評金點子獎!

我一數,排在第6位,於是馬上開始打腹稿,讓屬於我們岳陽的5分鐘儘可能產生效益。

第1位發言的是婁底地區廣電局局長,他首先隆重推出晚清重臣曾國藩,當時正是唐浩明所著《曾國藩》洛陽紙貴之際,孫家正饒有興致地聽著,等到曾國藩介紹完,婁底只剩40秒了。孫家正和藹地說:“談談工作吧,超過兩分鐘不要緊。”

第2位發言的是邵陽市,該局長從魏源的睜眼看世界講到蔡鍔與小鳳仙,孫家正風趣地說:“小鳳仙就不講了,如果有時間可以講一講人民音樂家賀綠汀。”

第3位發言更是夠威夠力!湘潭市,該局長說:“東方紅,太陽升,湘潭出了個毛澤東!”巨大的優勢使湘潭市博得頭彩,其他地市冒得比!

第4位是益陽,說起名人自然是三週,孫家正接過話頭如數家珍:“三週應該是周揚、周立波、周谷城了。”

第5位是永州,推出的歷史文化名人自然是柳宗元、周敦頤。孫家正聽得津津有味,陶醉於博大精深、瑰麗浪漫的湖湘文化的神韻之中,不禁擊節讚歎:“揮毫當得江山助,不到瀟湘豈有詩!”

終於輪到岳陽了,我努力壓抑著心中自豪與自負,十二萬分謙虛地說:“孫部長,我們岳陽沒有兄弟地市那麼令人矚目,值得誇耀的,只有一條吸引人跳水的江,叫汨羅江,跳水的人叫屈原。”

孫家正樂了,興致勃勃地說:“你們有屈原那可了不得了!屈原是偉大的愛國詩人,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奠基人,楚辭的創立者,它的出現,標誌著中國詩歌進入從合唱到獨唱的新時代。”

“對!屈原不僅僅是最早的跳水運動員,還是中國歷史上第1位男高音獨唱歌唱家。”我見孫家正如此平易近人,竟然大膽妄言起來。

“嘿嘿,有意思!繼續說。”孫家正竟然身體微微前傾,禮賢下士地傾聽著。

“我們岳陽沒有太多值得說的東西,只是還有一座樓……”

“岳陽樓,那可是了不得!”孫家正乾脆站了起來,“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岳陽樓……”

首先是孫家正一人朗誦,接著是田聰明、趙實、魏文彬、曾凡安等參與合誦,洋洋灑灑,慷慨激昂,直至“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孫家正還在背“前人之述備矣。”魏文彬大聲宣佈:“段華,你的發言超過5分鐘好遠了!”

我不加思索地迴應:“我的發言不到三分鐘。”

“三分鐘?快10分鐘了!”

“孫部長講話的時間不應該算在我發言的時間內吧!”我的反駁激起鬨堂大笑。

“不算不算!”孫家正立即表態,“段華同志你繼續說!你們岳陽是範衝淹憂樂精神的發祥地,可以說是歷代志士仁人的思想高地。我對岳陽樓心馳神往,可惜這次時間不允許……”

魏文彬急切地看錶,向我使眼色“快點,快點!”我有點幸災樂禍地對他一攤手錶示愛莫能助,潛臺詞是“誰讓我們岳陽歷史文化沉積如此深厚呢?”

孫家正似乎看到了我們之間無聲的對話,寬容地對我一揮手:“你繼續講!”

“講什麼好呢?是講舜帝南巡和娥皇女英淚血斑竹,還是講柳毅千里傳書學雷鋒?是講周瑜屯兵巴丘雄姿英發,還是講楊么在洞庭湖義釋岳飛?是講人民駱駝任弼時,還是講人民的長工何長工?是講彭德懷躍馬橫刀平江起義,還是講新牆河鐵血抗戰成為‘東方馬奇諾防線’呢?是講駐英法公使郭嵩燾,還是講收復新疆的左宗棠呢……”

“什麼都不要講了,你一個人搞了20分鐘了!”魏文彬語氣斬釘截鐵,冒得商量!

下級服從上級,我趕緊表態:“不講了,本來還想說說李白‘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和杜甫的‘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既然沒時間了就不說了,還有孟浩然劉禹錫白居易張孝祥張說賈至都顧不上了!但是我還沒有向孫部長彙報岳陽的廣播電視工作呢。”

孫家正又是和藹地一揮手:“說吧!”

於是,我又將抓住機遇將基層廣播電視工作的簡況、困惑、問題作了彙報,大概用了三分鐘。

孫家正全神貫注地聽取彙報,還不時做記錄,還不厭其煩地提出問題,他問得最多的是農村廣播電視覆蓋率,老百姓是否能收聽收看廣播電視的問題,還有輿論宣傳中的主旋律的問題。

因為當天下午全國電影大會還有重要議程,時任中宣部部長丁關根還要與孫家正商量工作,我們的午餐會不能開成馬拉松,所以我發完言後每個地州市局局長髮言縮短在兩分鐘內,卡著秒錶計時,鐵面無情,弄到後面發言的局長對我一肚子意見,群體性向我翻白眼。

23年過去了,孫家正從廣電部部長到文化部部長,再到全國文聯主席,全國政協副主席,我都只能在電視新聞中瞻仰他的風采,但是他對岳陽歷史文化的傾情關注,他儒雅博學的學者風度,他平易近人、寬厚待人的品質,他關注基層關注百姓的情懷,使我回望仰望,銘記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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