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肥腸
●王德會（四川）
我對肥腸是情有獨鍾，喜歡的不是一點巴點，僅憑這一點就註定了我是個下里巴人，不像別人喜好山珍海味、龍蝦燕窩之類的高大上的東西。肥腸又叫豬下水，是上不得檯面上不了席桌的，偏偏我就喜歡，每每下館子，都不喜進高檔飯店，專去家常飯館，主要因為這些飯館裡有肥腸，就連早上吃米粉，每次也都要的是肥腸臊子。
在我小的時候，那時還是計劃經濟時代，生豬是不允許私人宰殺的，統一由屠宰站宰殺，每個公社設一個屠宰站，全公社社員家裡的豬養肥了就統一交到屠宰站，給社員記工分。我老家所在公社那個屠宰站旁邊有一個大茅坑，就在路邊，小時候讀書每天要從那個茅坑邊經過，經常看見茅坑裡漂浮著很多豬下水豬內臟，有豬大腸、豬肚、豬心肺等等，那個時候司空見慣，也不覺得奇怪，因為我們那裡的人都鄙視吃這些裝糞便的骯髒內物。
後來漸漸長大了，就感到很不解。在那個糧食匱乏、吃糠咽菜都不能飽肚的年代，因長期吃不上油葷而面黃飢瘦的人們，居然不屑於吃這些豬內臟，寧願讓它們泡糞坑爛在茅廁裡都不弄來吃，真是讓人費解。
後來逐漸有了變化，不知道誰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知不覺中村裡慢慢地有老百姓開始吃肥腸了。記得有一天，我去村裡一同學家喊他同路一起去上學，看見他們家鍋里居然燉了一大鍋肥腸，一寸長一截的，熱氣騰騰，色澤鮮豔，油紅髮亮，十分誘人，同學一口一截吃得津津有味，我在旁邊看得眼饞得緊，口水不住地往喉嚨裡咽，這是肥腸第一次留給我的十分美好的印象。一寸長一截，湯濃汁稠，肥腸飽滿，一口一截，那吃起來該有多麼美味。雖然僅僅是看了一次，沒有親口品嚐，卻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距今雖然間隔幾十年了，如今回想起來，還是那麼誘人。
因此我一直盼望家裡大人哪天能提一副肥腸回來。終於有一回，我家終於買了一副肥腸，可是我們家不象同學家那麼奢侈，沒能如願地那樣燉一大鍋。大人將肥腸洗淨，加鹽碼透，然後盤在竹竿上晾晒，晒乾了收回屋高高地掛在房屋檁子上。那時候大集體缺糧更缺油，一年就分回一小桶菜油或者青油（花生油），總共不到十斤，一家五六口人就靠這一小桶油度過一年。平時是很少吃的，反正也不炒菜，有人客來了才用上那麼一丁點。油太少了，一年吃不到頭，大人們晾制的肥腸就作為菜油的補充代替。客人來了，切下那麼一小截，切成細絲，在鍋裡煸出油花，然後連菜一起炒。我有時候就專門在菜裡翻揀肥腸絲，還別說那味道真好。那時候我讀書住校，每週日下午炒一小瓦罐鹽菜帶到學校，那就是一週的下飯菜，直吃到週六回家，第二週又帶一罐。有時候蒙大人恩准，炒菜時允許切一小截肥腸代替菜油。我也是嘴饞，往往就悄悄地狠狠地切一大截，父母看見了也假裝沒看見，只是裝著無意識地說這肥腸怎麼少得這麼快呢。到了學校，總是翻翻選選，先把肥腸絲揀食乾淨，先香香嘴為快。
如今生活好了，人們衣豐食足，不再愁吃愁穿了，膳食也豐富了，然而肥腸卻異常火爆起來，在個別地方甚至還成了名吃。上世紀九十年代，在老川陝公路（老成綿路）的德陽黃許鎮，有家黃許肥腸特別有名。每次去成都，來回都在黃許駐足，專為黃許肥腸而去。成綿高速開通後，黃許肥腸受到影響，但至今仍然在經營，也是數十年老店了。
後來，江油中壩肥腸異軍突起，蜚聲省內外。據說江油人特別喜歡吃肥腸，早上起來一碗肥腸一碗米飯就是早餐，象綿陽米粉、成都肥腸粉、重慶小面一樣，是人們早餐的主要食點。我去江油，朋友招待得最多的也是肥腸。有時候嘴饞了，我們也專門從綿陽驅車去江油吃。在江油火車站去小溪壩的公路邊，算得上是城市邊邊了。中壩肥腸最早就是從這裡起源。石棉瓦搭就的敞篷大排檔，一溜擺放著許多木桌、板凳，車往路邊一停，幾個人桌上一圍，“老闆，兩碗肥腸兩碗米飯一碟泡菜。”忙得不可開交的堂館一聲應答：“好，來嘍。”很快端上桌，熱氣騰騰，肥腸下飯，最後湯汁泡飯，盤幹碗淨，滿意而去，即經濟又實惠還撇脫。後來，中壩老火車站肥腸迅速被複制，漫延擴散，在江油滿城風行，成為一種特色名吃，成為江油的一張名片，最後乾脆叫江油肥腸了，雖然是模仿，還別說每家的味道都還很不錯，在江油大街小巷普及，而且每家的生意都很好。有次去江油，就近隨便揀了一家肥腸館，居然擠得水洩不通，我們象搶地盤一樣，好不容易找了個座位還是跟別人拼的桌子吃了一盤。
肥腸作為川菜的一個菜種，其影響力不斷擴展，在很多城市逐漸盛行，菜品也不斷豐富，尤其是很多比較實惠的大眾餐館，燒肥腸、燉肥腸、滷肥腸、炒肥腸、乾煸肥腸、回鍋肥腸、粉蒸肥腸、芋兒肥腸、幹鍋肥腸等等，五花八門，品種繁多，就連米粉店、麵館都離不了肥腸臊子，在火鍋店、豆花店，肥腸也是必被食客常點的一道主菜。
肥腸是一種極普通的菜品，但我百吃不厭，這或許是因為對我小時候的一種欠缺的彌補，未曾滿足的記憶和渴望的修復，但肥腸成為一種大眾化的食譜，也或許是對那個年代的追溯，是對曾經缺失了的重拾。
（圖片：網絡）
●作者簡介●
王德會，四川綿陽人。作品散見於《綿陽日報》《包頭日報》《環境保護導報》等和《天府散文》《西蜀茶莊》《江南文學》《壹品小築》《閱讀閱讀》等平臺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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