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老故事——“進德會“

臨清有一個公園。多數縣城和小城市都沒有公園,按照這樣的標準,臨清的公園真不算小。臨清的公園叫“進德會”,是民國初年建立時的名稱,後來改成了“大眾公園”,臨清人還都習慣稱之為“進德會”。

“進德會”緊靠京杭運河。和“進德會”隔河相望的是“募善劇院”,建設的年代和“進德會”差不多,系當時的民眾募捐而建,後來改名為“大眾劇院”,改名的時間和“進德會”同。

“進德會”裡,種植了各種樹木、花卉和碧綠的竹子,運河岸邊有許多參天的楊樹,松樹和柏樹使公園在冬天也有一些綠色。柏樹林裡豎立著兩塊御碑,是乾隆皇帝下江南路過臨清時的墨寶。原來還有紀念武訓的石碑,後來被毀掉了。

臨清老故事——“進德會“


“進德會”最有名氣的景物是一棵棉花,準確地說是玻璃暖房裡種植的一棵最高大的棉花和幾棵也算高大的棉花。臨清一帶種植棉花,有著悠久的歷史,民國時期,省裡的棉花研究機構就設置在臨清。棉花原來生長在熱帶,是多年生的常綠植物。臨清棉科所的工程師們在“進德會”裡建築了一個近似熱帶氣溫的玻璃暖房,幾年的時間,裡面培育出幾棵棉花樹。中間最高大的一棵,樹幹直徑有碗口粗,高有十多米,超過了玻璃暖房的房頂,只好在上面又增加了一截。

玻璃暖房周圍,經常有頭上包著毛巾的老年農民光顧。他們有的是徒步跋涉數十里,甚至數百里路,專程慕名而來,面對自己從未見到過的奇蹟感嘆不已。棉花樹給世世代代種植棉花的農民,也給了我這樣對什麼都感興趣的少年很大的想象空間。

臨清人最喜歡的動物無疑是猴子,在“進德會”裡安家繁衍時間最久的動物是一群獼猴,即使在食物最匱乏的一九六0年,臨清人也沒有捨棄它們。猴子們一代接一代在棲息的鐵籠裡玩耍著把戲,竭力取悅於主人和遊客。我曾經無數次住足於獼猴的鐵籠之前,欣賞觀摩那些人類近親的機靈和情趣。遇到清掃猴舍,飼養員打開鐵籠的小門,手中的鞭子甩一聲脆響,小鬼頭們奪門而出,嗖嗖幾道身影,竄入附近的樹林。攀爬跳躍,打鬥嬉戲,享受一陣子迴歸自然的快樂。飼養員清掃完畢,又甩一聲鞭子,猴子們又盡數乖乖地返回它們並不受用的鐵籠。莫非獼猴天生懼怕鞭子?

臨清老故事——“進德會“


我十一歲那年,曾在猴籠前留下了丟臉的記錄:記得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站在猴籠外邊逗猴子。猴籠四周有一圈護攔,兩者之間有一米多的距離。我偎在護攔上伸手挑逗猴子玩耍的興致,我兩手空空,猴子們都不理會。我尋找不到其他的物件,就解下了自己的褲腰帶揮舞於護攔與鐵籠之間。腰帶鐵件撞擊鐵籠的聲音,讓猴子們興奮異常,我也和猴子們一樣地興奮。一隻年長的公猴也被我的頑皮吸引過來,它不動聲色地看著我。當我把腰帶悠甩得靠近鐵籠時,公猴一隻爪子突然伸出籠子,抓住腰帶的一頭,冷不防拽了過去,然後朝我晃了晃戰利品,一幅得意的樣子。圍觀的遊客們鬨堂大笑。

結局是我回家的時候,狼狽地提著褲子。數日之後,我去回訪曾經讓我難堪的對手,我那可憐的腰帶還在鐵籠裡面,頑皮的小猴子拽著它竄上竄下,腰帶上的鐵件嘩啦嘩啦地響著。

令人費解的是臨清人稱猴子為“三”,籠子裡的那些“三”們,也都接受這樣的稱呼。有人在籠子外呼喚幾聲:“三!三!三!”猴子們便都會蹦蹦跳跳地圍攏上來。因為這個緣故,臨清人之間交往,忌諱稱呼三哥,即使需要和真正的三哥說話,最好也換個稱呼,以免造成誤會。

“進德會”裡經常有說書的藝人表演山東快書,最流行的是《武松傳》。

臨清老故事——“進德會“


《武松傳》以外,山東快書還有《大實話》和《大瞎話》。《大實話》多歷史人物的內容,書詞現在記不清了;《大瞎話》還記得幾句:“東西的衚衕南北走,出門遇到了人咬狗,拿起狗來砸磚頭,磚頭咬了狗的手……”《大瞎話》的名稱又被說成是《胡侃緣》,挺文雅的。

“進德會”裡還有拉洋片,玩把戲,變魔術,賣野藥的。賣“大力丸”的脫光了上衣,一幅皮囊鬆鬆垮垮,兩粒黑乎乎的“大力丸”吃下去,頓時精神煥發,渾身的肌肉都鼓了起來,一拳就把木版砸得粉碎;吞鐵球的,一斤多大小的兩粒鐵球吞下肚,展轉翻滾做痛苦狀。助手開始向觀眾斂錢,幾分鐘後,錢斂得差不多了,藝人大吼一聲,兩粒鐵球從嘴裡噴了出來,帶出一股黃水,大概是胃液,讓我相信其是真功夫;吞匕首或寶劍的,匕首和寶劍的柄往往很長,我看過《三毛流浪記》之後,就明白了其中的虛假。

變魔術的讓人想入非非,尤其是能夠變出一疊疊人民幣,吊足了我這個身無分文的男孩子的胃口。後來我慢慢明白了魔術的奧祕,為什麼那些本領非凡的人,最後要把變出來的魚和青蛙都裝到了罐子裡帶走?

一次,一個變出來數張人民幣的老頭忙活了半天,沒有多少收入,臨結束時對圍觀的人說:哪個人出一塊錢,他就把變人民幣的本領傳授給誰。結果有七八個滿懷希望的人出了錢,老頭兒把他們帶到附近的樹林裡。我也悄悄地跟隨著去偷聽。直聽老頭兒開講的第一句話是:

“想變出多少人民幣,事先就要準備多少,不然我還瞎折騰什麼?”

又說:“魔術只是手疾眼快而已。”

聽罷,我釋然,為放下一樁心事而有些快意。

“進德會”裡對我最有吸引力的是賃畫書的書攤。書攤夏天擺在樹陰或屋簷下;冬天擺在背風向陽的地方。十一到十二歲那兩年,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沒有時間限制地坐在書攤旁看畫書,肚子餓不餓無所謂;有沒有凳子坐更無所謂,當然了兜裡要有足夠的零錢。一套《三國演義》連環畫六十本;《水滸》二十一本;《東周列國》五十五本;《說岳全傳》十五本,我都看過,有的看了兩三遍。連環畫上的人物生動逼真,在閱讀大部頭的古典名著前,先通過連環畫熟悉故事,對以後的閱讀很有幫助,我受益非淺啊。

兩年多的時間,我差不多看過兩三千本連環畫。一本租金一分錢,我的零花錢幾乎全部用在了看畫書上。我母親剛買了一隻舊式的衣箱,兩側的提手是黃銅做的。為籌措看畫書的零錢,我偷偷地撬掉了衣箱靠牆的那隻提手,賣了一角六分錢,痛痛塊塊地享受了兩下午,結果是案發後屁股上捱了結結實實的一頓揍。

成年後我遊覽過許多城市的許多公園,與之相比,“進德會”最為簡陋。但它卻是我記憶中最熟悉最親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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