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勤:確定了!甲骨文上的“西邑”,就是夏朝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中,有《尚書》、《逸周書》和佚書20多篇,其中清華簡《金縢》能和伏生所傳今文《尚書》直接聯繫。從清華簡來看,現在不能證明,也不能反對孔子編百篇《尚書》之說。但是清華簡足以說明東晉以後的古文《尚書》沒有歷史根據。清華簡中,《尹誥》、《尹至》篇有很多的用詞和語法同今文《尚書》中的《夏書》和《商書》是一樣的。清華簡裡沒有《尚書》和《逸周書》的差別,因此我們對《逸周書》裡面若干篇書的估價,還應該提高。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對於古史研究有重要意義。現在我們初步估計全部清華簡有64篇或更多一些書,內容和《詩》、《書》、《禮》、《樂》、《易》、《春秋》都有一些關係,但與《書》的關係更重要。按照後世的分類,一種是真正的《尚書》,見於在今天傳世的《尚書》,或者由其標題或內容可以推定是《尚書》的;第二種是不在《尚書》,可是見於傳世的《逸周書》的;還有一些,是我們從來不知道的,可是從其體裁來看是和《尚書》、《逸周書》是一類的。這三部分總共有20多篇,是清華簡的主要內容。此外還有關於歷史方面的材料,如清華簡第2冊整理報告的內容,是《系年》。原無標題,但其體例比較接近於西晉時發現的《竹書紀年》,有些文句和傳世的《竹書紀年》非常相近甚至相同,故定其名為《系年》,已於2011年出版。

1942年長沙子彈庫出土了戰國帛書,1951年至1954年陸續在長沙發現了五里牌、仰天湖、楊家灣的戰國竹簡,但這些竹簡還都不是嚴格意義的書。真正發現戰國時代的竹書,那是1956年在河南信陽長臺關一號墓。可惜竹簡殘斷過甚,現在沒有辦法拼起來。當時我認為是儒家的作品,現在還有人這麼看,不過現在有比較明確的證據證明這些竹簡是墨家的作品。此後湖南慈利石板村也出土了竹書,但是多數殘碎。真正重要的是郭店、上海博物館、清華這三批竹簡。與前兩批竹簡偏重於儒家、道家著作等思想性、哲學性的內容不同,清華簡的內容主要是經史類的,而且主要是和歷史有關的。我們可以看到,一批隨葬的竹簡,反映了墓主的思想和學術傾向。銀雀山一號墓就都是兵書,我們可以想見墓主人一定是軍事家。郭店墓的主人按我的意見是“東宮之師”,是教太子的老師,多有思想性內容,摘錄的《語叢》也是思想性的內容。清華簡的墓主人,可能是史官一類的人。

下面我們談一談和《尚書》、《逸周書》有關的幾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清華簡裡面真正能和伏生所傳今文《尚書》直接聯繫的,最主要的就是《金縢》。劉國忠教授整理的《金縢》這一篇,竹簡相當完整。雖然有一些地方要補字,也有個別很重要的地方和今本文字不一致,可是很明顯這一篇就是《金縢》的內容。過去因為竹簡整理尚處於初步階段,而媒體很關心,我們曾以為竹簡裡有《康誥》,後來證明不是《康誥》。這是因為有一支尾簡有幾字和《康誥》最後幾字“民世享”相同,其下留白,遂以為有《康誥》,結果不是《康誥》。我們也曾以為有《立政》,因為我們在簡上看見的話,跟《立政》差不多完全一樣。可是進一步研究發現不是《立政》,而是跟《立政》有關的另外一篇東西。《金縢》則沒有這些問題,雖然它並沒有寫“金縢”這樣的標題。這樣我們能有一個估計:濟南伏生傳的今文《尚書》,或說28篇,或說29篇,所以《尚書》的篇數並不多,數量很有限。孔壁出的《尚書》,據說比伏生本增多16篇。相對於這個來說,我們現在發現《尚書》類文獻20多篇,數量上同它們差不多。這是第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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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大家一定會問,先秦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一部《尚書》?——當時可以不一定稱《尚書》,因為有不少人認為“尚書”這個名字是漢代才有的——特別是有沒有一百篇《書》,是孔子選的?這一點實際上不能從清華簡中發現,或者據伏生的、孔壁的《尚書》證明,至少我們這個墓裡面沒有百篇《尚書》。可是這也不能說當時就一定沒有百篇《尚書》。這就涉及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尚書序》。《尚書》確實有一百篇的序,而且漢代的人都相信它,鄭玄還專門作了注。《尚書序》說明有過一百篇的這種設想,或者有這種東西。清華簡能不能證明《尚書序》的存在呢?至少有一點可說,就是《金縢》。《書序》很明確講它名為《金縢》,《史記》也稱《金縢》,可見當時有“金縢”這一名稱。如果《尚書序》普遍流行,在楚地,竹簡的主人也看到過《尚書序》的話,他為什麼不把這一篇東西稱為《金縢》呢?這一篇用了一個很長的題目:“周武王有疾周公所自以代王之志”。這個題目不是隨便取的,幾乎完全相同的話見於《史記》。因此這個標題還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在楚地,墓主人是承認這個標題的,而且特別用了“志”。《逸周書》在《國語》等古書中常常被稱為《周志》,“志”應該是對前人言論、事蹟的記述,此處用了“志”,和《周志》接近。這一篇在百篇裡面,是很重要的一篇,伏生所傳,但是墓主人是不承認《書序》的。如果他看見《書序》或承認《書序》,為什麼不寫“金縢”而用這樣一個名字?所以很可能他沒有看見過《書序》。當然,說他沒有看見《書序》,並不一定等於在公元前三百年沒有《書序》或與之類似的文字。其它各篇,也都沒有用《書序》的篇名,但是有的比較接近。比如《說命》,是古文《尚書》,可是在孔壁增多的16篇裡面並沒有《說命》,今天的古文《尚書》有《說命》,清華簡有,標題是“傅說之命”。“傅說之命”就是“說命”,可是名稱還是有差別。《說命》見於《禮記·緇衣》,如果我們承認《緇衣》是子思作的話,那麼子思是用“說命”這個標題的。而在楚國的人不用“說命”而是用“傅說之命”,雖然“傅說之命”就是“說命”,可是還是不一樣。有一點要注意,東晉的偽古文《尚書》中的《說命》是三篇,作偽者怎麼知道它是三篇的呢?那就是《書序》,因為《書序》告訴我們《說命》是三篇。今天清華簡的《傅說之命》真是三篇,因此《尚書序》還是有根據的,否則它怎麼知道是三篇?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當然,《傅說之命》很難讀,裡面的問題還比較多,有不少有關商朝歷史的話,還有一些神話性的內容,裡面的若干文句和《國語》比較接近,我們希望能儘快地發表。所以,從我們清華簡的發現來說,現在不能證明,也不能反對孔子編百篇《尚書》之說,不過墓裡面沒有孔子所編百篇本的《尚書》。

第三個問題,清華簡的消息公佈之後,大家特別關心東晉本《尚書》的真假問題。從宋代以來,特別到閻若璩之後,東晉孔傳本《尚書》是一部偽書差不多已經成為定案,雖然很多人曾經想翻案。晚清的代表者是洪良品,寫了好多部書,來為古文《尚書》翻案。今天我們應該比較公平地說,洪良品的翻案,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他裡面有些地方批評閻若璩、惠棟,是有道理的;可是,總的說起來,還是站不住腳。後來清華大學的前輩學者張蔭麟先生寫了一篇《偽古文尚書案之反控與再鞫》,把洪良品所代表的思潮裡面提出的證據統統都駁倒了。最近這些年,又有一些學者來翻案,而且寫了整本的書。應該說這些書有一些地方也是有道理的,可是總的說起來,不能推翻從宋代開始到閻若璩、惠棟的工作。所以大家特別關心清華簡裡面的《尚書》能不能證明偽古文《尚書》的問題。這個問題,清華簡本身不能做充分的說明,因為清華簡和古文《尚書》有關係的篇章很少,可是還是能夠舉出明顯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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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尹誥》。《尹誥》這一篇又稱為《鹹有一德》,《史記》以下,都用的是《鹹有一德》。因為西漢時期孔壁發現的《尚書》,裡面就有這一篇,題目就是《鹹有一德》,司馬遷用的名字也是《鹹有一德》。司馬遷受學於孔安國,親見古文《尚書》,所以他用《鹹有一德》沒有錯。“尹誥”這個名字比較早,見於《緇衣》。《緇衣》傳說是子思所作,《緇衣》裡面所引《尹誥》,見於東晉孔傳本《鹹有一德》。所以大家覺得《鹹有一德》所引有見於《緇衣》的《尹誥》,這不是沒有問題嗎?其實不是這樣的,現在我們清華簡裡面有整篇的《尹誥》,原簡沒有標題。那麼我們怎麼證明我們所見的簡,就是《尹誥》呢?因為這簡的第一句,“惟尹既及湯鹹有一德”,《禮記·緇衣》所引作“惟尹躬及湯鹹有壹德”,所以《尹誥》又名為《鹹有一德》,就是從這個句子來的。郭店《緇衣》簡和上博《緇衣》簡都是一樣的,作“惟尹允及湯鹹有一德”,與《禮記·緇衣》有一點文字差異,這是允許的。郭店簡和上博簡《緇衣》基本相同,分章也一樣,《禮記·緇衣》則有不同,且多引了一段《尹誥》:“惟尹躬天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後兩句或以為不是《尹誥》原文。自鄭玄以後,歷代的註疏家對於這一段話有種種解釋,但都無法講通,而且都承認不好懂。這段話很古奧,“西邑”見於甲骨文,現在看來就是夏。不僅如此,而且《禮記·緇衣》也有不同的本子。鄭玄說:“見或為敗,邑或為予。”邑和予古文字形接近,當是抄錯為予字。現在清華簡作“尹念天之敗西邑夏”,這句話就好懂了,而且這裡確有“敗”字,說明鄭玄所見本是有道理的。這句話緊接著“惟尹既及湯鹹有一德”,可見清華簡這一篇就是《尹誥》。如果以上的論證無誤,那麼東晉本的《鹹有一德》完全不對。因為除了這幾句引語,二者的內容幾乎沒有什麼關係。所以這個例子非常清楚地推翻了東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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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止這一個例子,還有別的例子。清華簡《傅說之命》與今本《說命》,也除了《國語》所引之外,毫不相關,完全不是一回事。清華簡裡面還有很長的一篇,有可能是《冏命》。如果這個推想不錯的話,那也和今本毫無關係。以上雖然是個別的例子,但是足以說明東晉以後的傳世本沒有歷史根據。所謂作偽,我一再地說並不一定是古人是個騙子在騙我們,而只是整理了一些材料。陳寅恪先生說古文《尚書》可能就是古人把一些過去剩下的材料整理了。這個就跟我們今天的設想不一樣,這個看法對不對,還可以討論。

附帶的我想在這裡談一個問題。很多人談到考證方法論的一些問題,比如一部書,裡面有一部分證明是真的,其餘部分並沒有得到證明,也就是說其餘部分完全可能是偽的,這當然是對的;可是如果說一部分,比如有十篇,裡面有一篇證明是真的,其餘九篇不知道真不真,那至少證明一篇是真的,就使其它幾篇是真的的可能性提高;相反也是如此,如果證明十篇裡面有一篇是假的,那麼其它各篇是假的可能性也會加大。這一點應該承認。最近有學者討論這個問題,提出所謂“顧頡剛難題”,我個人不太贊成這個說法。現在表明古文《尚書》裡面有幾篇是假的,那麼其它各篇是假的可能性也加大。

第四個問題我想在這裡特別說一下,《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第一輯九篇中,有八篇是《尚書》類的文獻。其中除了我們講的《尹誥》,還有命名為《尹至》的,談的都是夏和商的關係,是有關商湯伐夏的材料。這兩篇字跡、簡制相同,為同一抄手所抄。《尹至》這一篇所講的故事,見於《呂氏春秋·慎大》。看來《慎大》是本於《尹至》或類似的材料,二者對讀可以解決不少問題,包括《慎大》篇的錯字都可以指出為什麼寫錯了。《尹至》、《尹誥》講商湯滅夏,按照《尚書》的體例,可以稱作《商書》,稱作《夏書》也不是不可以。起初讀起來會感覺有些句子很淺顯,可是仔細讀就會發現並不是這樣,有一些句子很特別。它的特點是很多的用詞和語法與今文《尚書》中的《夏書》和《商書》是一樣的。且不管《夏書》和《商書》到底是什麼時候作的,清華簡這兩篇和它們的體裁是一樣的。比如《尹至》開頭,湯見到伊尹,“湯曰:格”,現在今文《尚書·湯誓》有:“王曰:格”,王就是湯,就等於說“湯曰:格”。《商書·盤庚》有“王若曰:格”。這種句子,其它地方沒有,所以它們應該是同出一源,同時而作。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這裡面有夏人說的話:“餘及汝皆亡”,《孟子》作“餘及汝偕亡”。這句話見於《湯誓》,作“時日曷喪,餘及汝皆亡。”《尹至》還有一句話作“其如臺”,前人指出意思就是“奈何”,又見於《湯誓》、《盤庚》、《西伯戡黎》,還有很多例子。所以我們看《尹至》、《尹誥》,開始看很淺顯,會懷疑是不是戰國人瞎編的。可是如果你一對照的話,就會發現其來源是一樣的,和《夏書》、《商書》一致。這一點特別值得注意,如果我們進行綜合研究,可能會提供一些新的東西。這些《尚書》類文獻,在用詞遣句和文法上還有很多和西周金文一致,以後我們還會有更多的介紹。

第五個問題很重要,在這個簡裡沒有《尚書》和《逸周書》的差別。有明確知道是《尚書》的,比如剛才講的《金縢》、《傅說之命》,還有《冏命》(如果是對的話),不管其內容如何荒唐,也一定是《尚書》。還有一些一定是《逸周書》,比如沈建華老師整理的《祭公》,李均明老師整理的《皇門》,今本《逸周書》就有。還有一篇《逸周書》裡面非常重要的《程寤》,從唐朝以後就不存在了,但是尚有一些佚文。這三篇如果按照我們現在的分類,就是《逸周書》。可是在清華簡裡面,它們和《金縢》、《傅說之命》沒有差別,都是《書》。這一點並不稀奇,在秦以前就是這樣的。今天我們所稱的“逸周書”之名,最早為許慎所用。“逸周書”就是失傳了的《周書》,“逸”不是不存在,而是沒有師說,“絕無師說”。所以它還是《周書》。《左傳》、《戰國策》曾引《逸周書》若干篇,像荀息,狼瞫引用的。如果我們相信《左傳》、《戰國策》記載的話,那就是在春秋時代就已經在引這些東西了,引的時候就稱《周書》。而在《左傳》、《戰國策》裡面引用今本《尚書》某些內容的,有時也稱《周書》,或《商書》等。所以當時人的思想裡面,這些東西沒有差別。如果有差別,可能就如同某些學者說的,是因為孔子編了百篇《尚書》,而《逸周書》是“孔子刪《書》之餘”。如果真是這麼理解,那麼《逸周書》本來就是在《尚書》這一類東西之中。特別應該指出的,比如《祭公》這一篇,在《緇衣》裡面就引用了,稱作《葉公之顧命》,“祭”與“葉”可以通假,而我們清華簡就稱作《祭公之顧命》,這個標題和《緇衣》篇是一致的,而《緇衣》引用它時是和其它的《書》完全同等的。所以後來被稱作《逸周書》的東西,在當時至少有很大一部分被承認就是《書》。這對於我們認識清華簡也有意義,由此我們可以發現清華簡的這些內容都可以稱作《書》。

傳統上認為漢朝發現《尚書》古文有兩次,一次是漢景帝末年的孔壁,比伏生所傳多16篇,另一次是杜林於西州所得“漆書“古文一卷。現在看來不是這樣,要不然《逸周書》這些材料是怎麼來的呢?沈建華、劉國忠先生經過研究,指出《逸周書》中的一些字為什麼是錯的,或者是脫漏,或者是衍字,或者是改錯的。怎麼改錯的,為什麼改錯了,這將竹簡本與之一對照,就可以明白。比如《皇門》這一篇,最後的句子根本就沒法懂,清朝人說可能有缺句。現在看起來大概就是丟了一枝簡。還有一些字,多年以來大家就不認識,有些字雖然不認識但是意思可以明白。我和黃天樹教授都曾釋過“□”字,指出它的意思是“助”,在清華簡裡面它對應的字就是助。至於它究竟是一個和助同義的字,還是就是助字,還可以討論。這樣我們就認識到,西漢的時候,先秦古書的發現,比我們想象的要多。這一點是我們近年竹簡帛書發現的一個概括性的推論,比如我們已經多次發現《詩》的文句,如果拿齊、魯、韓、毛四家詩來套,根本套不了。阜陽簡《詩經》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它不是四家詩中的任何一家。因為漢朝以後的家法,字只要寫法不同,就是另外一家詩了。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當時流行的還有很多異文。所以當時決不僅僅只有四家詩,《尚書》恐怕也是一樣。除了伏生一系和古文《尚書》之外,《逸周書》就說明當時還有很多流傳的《書》。71篇的《逸周書》,一定是漢朝人編起來的,因為71加29就是一百,就是為了湊這個數。他們怎麼能收集到呢?就是因為當時有古文的材料在流傳,而這一點不見於任何的記載,可是我們可以從現在的發現做這個推論。當時人讀古文的水平,可能在某些方面比我們更好,可是有些地方他也不夠,出現了種種錯誤。

所以《逸周書》的本子一定是漢代的。有些人認為是西晉汲冢出土的,唐朝人就稱之為《汲冢周書》。汲冢到底出沒出《周書》,這個問題不能從我們的材料推出,現在還有爭論。汲令盧無忌《齊太公呂望碑》提到有《周志》,《周志》好像就是《周書》了。可是那個文王夢天帝的內容在現在《逸周書》里根本沒有。所以汲冢當時所出《周志》(或稱《周書》)究竟是什麼,今天還無法證明。可是現在《逸周書》裡面有些材料,一定是漢代人見過的。比如《程寤》裡面有一大段,在王符的《潛夫論》裡面就有,而且他加了些討論。那一段是很清楚的,而且和竹簡本非常一致,這就證明他當時一定是看見了,否則怎麼能一致呢?所以今天流傳的《逸周書》,在漢代一定有它的起源。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我們不知道。這一點,由於我們還有一些有關的材料,將來可以進一步研究。

在此我還想特別說明一點,就是我們對《逸周書》裡面若干篇的估價,還應該提高。比如這次我們發現的《程寤》、《皇門》、《祭公》,特別是後兩篇,就是西周的東西。我們舉些明確的例子,比如《穆天子傳》裡面經常提到井利、毛班。以前於省吾、楊樹達先生寫文章證明班簋的“班”就是毛班,今天看這是完全正確的,一定不會錯。後來我們研究青銅器,指出當時還有個利,雖然沒說是井利,可是身份和《穆天子傳》中的井利一樣。大家要知道,《穆天子傳》並不是歷史實錄,它是戰國時代的小說,雖然反映了一定的歷史,但不可能是真的。戰國時代的人怎麼知道井利、毛班?後來《今本竹書紀年》才有———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討論。現在我們看到戰國時代竹簡本的《祭公》,井利、毛班還有一個畢鳥亙,就是穆王時候的“三公”(當然這個“三公”不一定是“三公九卿”之“三公”),於是我們才恍然大悟,《穆天子傳》裡的這三個人,是從類似《祭公》這樣的文獻裡來的,從西周以來就傳有這樣的材料。《穆天子傳》裡面還有一個畢矩,可能就是畢鳥亙之訛。這些材料,可以告訴我們《逸周書》的真實性,但不是《逸周書》的所有材料都有這樣的真實性。

最後說說《皇門》的重要性。《皇門》這一篇在《逸周書》裡本身就是很重要的材料。這一篇一開頭就有“周公若曰”,我們簡裡面沒有“周公”,是“公若曰”,裡面談了很多事情,過去讀不懂的,這裡都能讀懂。清代雖然有研究《逸周書》的學者,像陳逢衡,指出這一篇是周公攝政時代的東西,可是其他人對於這一篇究竟是什麼時候的,爭論還是很大。現在我們讀清華簡,可知它非常可能是周公攝政時代的東西。可是這裡只有“公”字,有人會懷疑是不是一個普通諸侯國的公呢?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它裡面自稱為“寡邑小邦”,西周一直是自稱小邦,而且文中還把自己和夏朝、商朝相比,一般諸侯國不可能有這種口氣。因此《逸周書》傳世本說是“周公若曰”,應該還是事實。如果真是事實,它反映的應該是周公剛剛攝政時的心理狀態,所以是一篇非常有意思的文獻。這些問題都是值得進一步討論的。類似這一類的問題,還能舉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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