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特殊契機，幾個志趣相投的人圍坐，心如大海一樣敞開著。
侃侃而談的話從心泉自由流瀉，盡興之處，不妨接過一個倒滿紅酒的高腳杯。陰鬱的天氣，室內如柔和的黃昏，在懂行人生動耐心的解說裡，萌發起了仔細觀賞一杯紅酒的雅興。
輕舉高腳杯，稍稍傾斜，對著燈光，小心晃動，看紅酒在酒杯旁印染出精緻花瓣，柔柔的，極飽滿極立體。像深冬，鄉下，調皮的寶寶用腳丫在結滿冰凌花的窗玻璃上印下的小小印痕。
神奇，虛無，彷彿再多看一眼，它們便香隕於你專注的目光裡。
紅酒液麵是一毫米左右的水紋，隨著手臂的顫動，潔白的水紋輕輕盪漾。
斜錯杯盞，杯肚彼此輕撞，清脆的聲音瞬間驅逐了整室的暗沉，一杯紅酒，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成為整個房間的焦點。
開始的時候，它在我脣齒與舌尖間淺淺逗留，依舊過於濃烈，過於尖刺。這次，我沒有像往常那樣匆匆下嚥，而是微蹙著眉頭，讓口中紅酒，更長時間的在脣齒間逗留。
之後，一點，一點，幾乎用和品味一樣的節奏，將它慢慢下嚥。
口中那過於濃烈的刺激味道就徐徐減退了、軟淡了，直至最後成為一抹甜膩的溫存，友好而融洽的與我的身體相融於一體。
一杯紅酒，就那麼自然而然浸潤於我身體的每個細胞。我的情緒，也漸次隨著這杯紅酒豐滿起來了。淺淺的亢奮，卻不過於飽滿。
隱隱的暗沉，卻不至於陰鬱。希望陽光似的輕輕跳躍出來，時而被遮蓋，留下一抹濃重的黑影。
另一個我的意識的小圓圈直徑陡然增大，很多新鮮的事物隨之逸出。定睛去看，卻什麼也看不到。
午後小睡，竟然異常安穩。
那個夜晚，睡眠也格外香甜。
近一兩年，睡眠質量走下坡路。稍稍有些風吹草動，心就顛倒夢想，分解消化負面情緒的能力銳減。嚴重的時候整個晚上都處於淺睡狀態，輾轉反側，煩躁不安，噩夢連連。
第二個夜晚，我手握高腳杯，凝望著杯中剔透的紅酒，彷彿遙想著一個遠方神聖的信仰。
七八年前，每每夜晚八點多鐘，我便牽著女兒的小手酣然入睡，那時的自己，白日就像個旋轉的陀螺，嶄新的工作環境，繁重的工作任務，其他的角色壓力，都不能把自己打敗。
沒有什麼疲憊是一個夜晚的酣睡所解決不了的。
那時的床，總是那麼溫暖而善意，散發著柔美的母性味道，每天早晨，睜開朦朧的睡眼，拉開紫花窗簾，晨光從外面攝入的時候，總是給自己一個美麗的微笑，繁忙的一天開始拉開序幕：
健身、做早飯、做家務，之後登上自行車，繞過大半個城去上班。
那時的自己也文靜，也多慮，也簡單。
那時的自己看著酒桌上拖著高腳杯底徐徐入口的喝紅酒的女子們，直白地羨慕著，她們各個優雅恬淡，談笑風生，我這直白粗淺的鄉下村姑，斷不可能在某一日成為她們中的一員。
可是，那時的自己，也直白地反感著紅酒的味道。
一口紅酒入內，眉頭皺起，味蕾痙攣，猛夾幾口菜，囫圇下嚥，刺激的紅酒味依舊彌散，連喝幾口茶水，才稍稍安穩一些，自此，卻不再與紅酒走近。
也許，匆匆忙忙的日子，健康簡單的我，註定無緣於一杯豐富深沉的紅酒吧。
也許，唯有經歷了跌宕起伏的故事，擁有了滄海桑田的心境，一個人才可能在真正意義上與紅酒相遇吧。
恰如現在的我？一個名叫衰老的人，正踩著我的身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它走的越帶勁，越快速，我就會越笨拙、越遲鈍。卻什麼也不能做。
只能這麼無動於衷地去適應它在我體內外的極速行走，隱忍它對我的拳打腳踢和肆意蹂躪。
也許，時間就是一個無形無色的大酒缸，在它的長久浸泡中，一個人的心，終會慢慢適應這酒味，理解這酒味，直至最後，這顆心，也會變成一罈包含著酸甜苦辣的紅酒？
一杯紅酒下肚，首先暖的依舊是胃，繼而是興奮迷離的頭。
接下來一股又一股濃重誇張的情緒從我身體的各個器官逸出，整個人彷彿身處在一個超現實的夢境。
思緒顫顫悠悠，意念忽明忽暗，有種突然間超脫的幸福感和刺激感，卻迅疾消失，最後，凌亂的床上，悠闇的燈光下，依舊是一張被失眠再次戰敗的頹廢疲倦的中年婦女的臉。
只一次甜蜜相融，就再也無法覓到那昔日的美好了。也許，我與紅酒，註定只這淺淺的緣吧。
註定只這淺淺的緣吧。
註定只這淺淺的緣吧。
和煦陽光，溫軟春風，綠柳盪漾，某日行走於街頭一隅，無意間環顧，目及這春景，此時此地的春，我的一生，註定只能遇見這一次。哦，就是這樣的一份淺淺的緣。
廣闊天空，雲彩朵朵，白鷺翱翔，某日散步於曠野，偶爾仰望，目及這天空，此時此地地天，我的一生，註定只能遇見這一次。哦，就是這樣的一份淺淺的緣。
槐林蔥鬱，槐花串串，花香旖旎，某日消遣於沙地，輕風送香，此時此地的槐，我的一生，註定只能遇見這一次。哦，就是這樣的一份淺淺的緣。
青山秀水，野花迷亂，碧草青青，某日徜徉於山野，心曠神怡。此時此地的山，我的一生，註定只能遇見這一次。哦，就是這樣的一份淺淺的緣。
鄉野秋色，沉甸穀穗，車囂孩啼，某日輾轉於故鄉小巷，心神動盪。此時此地的秋，我的一生，註定只能遇見這一次。哦，就是這樣的一份淺淺的緣。
人生旅途，微笑面孔，遠行背影，某日遇見於城市角落，溫暖如春。此時此地的人，我的一生，註定只能遇見這一次。哦，就是這樣的一份淺淺的緣。
開始與結束的距離，那麼短暫而美。恰如我與紅酒，我與那時那地的四季美景、路人友人……
就是這樣的一份淺淺的緣。反覆輕吟，反覆輕吟，它竟如嫋嫋梵音，清脆婉轉，香韻漣漣，餘音繞耳，繞心，最後卻直上雲霄，化為一片虛無。
文/夏日荷風；歡迎關注中財論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