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高曉聲趣事

高曉聲 太湖 陸文夫 新民晚報 2018-12-03

近讀張新穎妙文《恩師賈植芳》,文中講了一樁趣事:“賈先生和高曉聲是一對奇特的朋友,兩人一見面就有很多話要說,都說得很興奮,但他們兩個人其實都聽不大懂對方的話。賈先生山西音,高曉聲常州腔……”我似乎多少能夠理解這種境界。上個世紀80年代初,在北京領一個短篇小說獎,那個年代習慣以題材劃分作家,我是寫工業的,高曉聲是寫農村的,於是我們就“工農結合”了,座位在一起,話也就說得比較多了。他聽我的滄州普通話似乎問題不大,我聽他的常州腔就有點像智力測驗,他想讓我聽懂就放慢語速,一旦他談興上來進入最佳狀態,我就只能連蒙帶猜外加心領神會。但同樣會被感染,也就不忍打斷他的節奏。


蔣子龍:高曉聲趣事


有一年陸文夫在蘇州組織了一個大型筆會,請了全國十幾位作家參加,那天下午遊太湖,高曉聲拎著個兜子,把我拉到湖邊一個清靜的地方坐下來。面對太湖,背靠大石,時值仲秋,舒適而溫暖。他從兜子裡掏出兩瓶紹興酒,原來他是有備而來,我們兩個就一人一瓶,邊喝邊聊起來,好不愜意!他對我說,剛從美國回來不久,在美國曾住過一個朋友的家,那是一棟三層小樓,進屋前先把鞋脫在門外。

第二天上午要出門參加活動,出門驟然發現他去美國前剛買的新牛皮鞋,只剩下兩個不完整的鞋底了,鞋幫被主人家拴在門口的狗給吃了。是狗在夜裡太寂寞,還是它實在難以抵擋新牛皮外加中國男人腳留下的汗漬味道?高曉聲的腳十分秀氣,只能穿38號,主人拿出自己的鞋他都穿不了,只好開車拉著他去買鞋。孰料在美國要買到一雙男子38號也不容易,幾乎跑了大半個城市才找到一雙曉聲能湊合穿的鞋,總算把在美國的訪問程序撐下來了。

如今我用文字這樣表述似乎並不逗笑,當時聽他親口道來卻逗得我大笑不止。我笑他也笑,就在說說笑笑中酒喝光了,酒興卻剛上來,一人一瓶太少了,論酒精的度數紹興酒跟啤酒差不多,我根本沒當回事。可我們兩人不知什麼時候竟都睡著了,等到再醒來天已經很黑了,有人在湖邊大聲喊叫:“高曉聲”!“蔣子龍”!原來大隊人馬游完太湖,回到賓館吃飯時才發現少了兩個人,一查是我們倆,趕緊又回來找。

還有一回,也跟酒有關。1982年,康濯老先生從全國各地請了30位作家到湖南採風,其中酒量最大的當數《紅色娘子軍》作者樑信,肩扛大校軍銜,沉雄健碩,一看就有海量。其次是四川老詩人戈壁舟,他們二位酒逢知己,幾乎是頓頓離不開酒,有時連早飯也喝上兩口。有一天下午遊桃花源、參觀擂茶廠,晚上當地一位主管文化的年輕女領導宴請大家,一開始女領導自稱不會喝酒,在面面俱到的敬酒時似勉為其難地喝一點,以盡地主之誼。但喝著喝著興致高漲起來,奇怪的是她放過了戈老,換成大杯單挑樑信,一對一地幹了一杯又一杯。老樑豪氣十足,顯然沒有把這個小女子放在眼裡。但越到後來她喝酒如喝水,面不改色,樑信卻有點招架不住,最終醉成了一攤泥。

散席後,女領導把戈壁舟請到另一間大房子裡,筆墨紙硯、點心水果以及各種酒水早已準備停當。戈老字好,她拿出兩張16開的白紙,上面寫滿了當地人的名字和職務,請戈老為這些人留下墨寶,旁邊有兩三位姑娘為戈老鋪紙、倒墨……服務盡心而周到。老先生一直寫到凌晨,才回房休息。第二天吃早飯時,戈、樑二老都沒有露面,大家自然要談論昨晚的酒宴,高曉聲不緊不慢地用一句話作了總結:“女人上陣必有妖法!”這句話很快在文壇傳開了,也成了我永久的“醒酒令”,每逢聚會一見有女人在場,立刻就會想到高曉聲的這句名言,從不敢隨興痛飲。(蔣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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