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少勝多？談淝水之戰始末，一場為苻堅精心設計的滅國陰謀

公元375年，秋，七月，積勞成疾的王猛直直地盯著前來探望的苻堅，他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回顧一生，自己從一介寒門到有幸輔佐苻堅一掃群雄，即將統一北方，想來必將會名垂青史，縱然現在離開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但唯有兩件事卻始終放不下。

第一件事，自己曾多次勸諫苻堅要儘快剷除慕容垂、姚萇等人，他們都是狼子野心之輩，暗懷滅國之恨，留在身邊久必生患。但苻堅卻始終不以為然，不僅沒有殺他們，反而有逐漸重用的趨勢，將來滅秦者必是這些人。

第二件事，現在北方統一，苻堅必欲滅晉以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現今雖然異族勢強，但漢人依然是天下根本，況且大漢四百年餘恩尚在，人心思漢。當年匈奴劉淵便是以漢族外甥自居，尊奉後主劉禪，高舉恢復漢室的旗號才得以建立一番基業。

大秦能夠迅速崛起，雄霸北方，依靠的也正是重用漢人，大興儒學。再看晉室雖然偏安一隅，但現在畢竟還是華夏正朔，且目前政事平穩，如果貿然伐晉必會引起人心叛離，國本動盪。

雖然有苻融接替自己，國事大可放心，但是對於攻晉，王猛自己也不知道苻融能夠勸阻苻堅多久？

於是王猛用盡最後的力氣，對苻堅囑咐道：“晉雖僻陋吳、越，乃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沒之後，願不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

言罷，這位被後世尊為“功蓋諸葛第一人”的魏晉南北朝第一名相永遠得閉上了眼睛，享年五十一歲。王猛死後，苻堅悲慟不已，三次臨棺哭祭，並對太子苻宏說：“看來是老天不想讓我統一天下啊！為何如此之早的奪走王景略！”

於是，苻堅按照和西漢大將軍霍光一樣的最高規格厚葬王猛，諡號“武侯”，一個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季漢丞相諸葛亮相同的諡號。

王猛死後，苻堅幼弟苻融接替了王猛的職位，以“蕭規曹隨”的方法治國，王猛原先制定的政策一律不變，國家得以正常的運行。

初時，苻堅也依然牢牢記得王猛的臨終遺言，兢兢業業處理內政，並在次年先後滅前涼和代國，實現了北方真正的統一。但與此同時，對於天下的野望，也使苻堅逐漸的忘記了王猛曾經的告誡。

在經過了一年的準備後，公元378年二月，苻堅開始了對東晉的初次試探。他派徵南大將軍苻丕，武衛將軍苟長和尚書慕容統率步、騎七萬進攻襄陽；又命荊州刺史楊安起樊、鄧之兵為前鋒，徵虜將軍石越一萬精騎出魯陽關；再以慕容垂、姚萇率軍五萬出南鄉，苟池、毛當、王顯率軍四萬出武當；以此三路大軍合圍襄陽。

當時鎮守襄陽的是東晉名將，梁州刺史朱序，但他認為北軍沒有舟船無法渡河，因而未做防備。卻沒想到秦將石越率五千騎兵浮渡漢水，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襄陽城外，猝不及防下襄陽外城瞬息陷落，百餘艘船隻被奪。朱序無奈只得組織殘兵固守中城。

石越以奪來的船隻將剩餘的秦軍接運到襄陽城下，因為軍糧的不足，以及苻堅的不斷催促，統帥苻丕率軍對襄陽展開了猛烈的急攻。而慕容垂的大軍也在不久攻下了南陽，抓獲太守鄭裔，繼而率兵趕到襄陽城下，配合苻丕對其進行合圍。

雖因一時大意丟失外城，陷入不利的局面，但朱序畢竟是東晉宿將，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在很快的反應過來後，利用城防堅固的中城對秦軍進行了長達一年的頑強抵抗。到公元379年正月，朱序趁秦軍久攻不下，顯露疲態，又組織發起數次反擊，均取得勝利。

此時的秦軍，見襄陽城久攻不下，又接連遭到朱序的攻擊損失慘重，就開始逐漸退卻。此次出戰雖然取得南陽等地，但重鎮襄陽依然在晉軍的掌握之中，以戰略來說，眼看就要失敗了。

可是就在當年二月，情況卻又突然出現了轉機。襄陽督護李伯護見朱序以為秦軍已經遠去而放鬆警惕，便派兒子偷偷去見苻丕，表示願意投降前秦，請求作為內應。於是苻丕命各路軍隊再次攻擊襄陽，在李伯護的裡應外合下，二月戊午日，襄陽城破，朱序被俘。

朱序和李伯護都被送到了長安，苻堅以李伯護不忠將其斬首示眾。而朱序則找了個機會逃到宜陽，藏匿在夏揆家中，準備潛回東晉。苻堅猜測朱序可能就藏在夏揆家中，於是命人將夏揆抓了起來。朱序為了不連累朋友，便向苻堅之子苻暉自首。可是苻堅不僅沒有追究他的罪責，反而因為欣賞他的節氣，任命朱序為度支尚書。

每次讀到這裡，我總是認為苻堅就像現在那些玩遊戲喜歡收集的人。不同的是，那種一般除了金錢和肝外，不會帶來什麼損失。但苻堅這種收集戰敗對手，並放在身邊的怪癖，卻最後讓他付出了國破身亡的代價。而這次接受朱序，也為將來的淝水之戰埋下了一顆原子彈。

初戰告勝，徹底衝昏了苻堅的頭腦，王猛臨終的叮囑此時也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統一天下，成為華夏獨一無二的皇帝，在太極殿接受四方朝賀的景象。以至於忘記了兗州刺史彭超剛剛在東線的大敗，北海公苻重、唐公苻洛反叛所展現的內部危機。

公元382年，苻堅在太極殿召集群臣，說：“我繼承大統二十多年來，剷除流寇，使現今四方大致平定，只有東南一角尚未接受王化。我每天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就吃不下飯，所以現在想率兵討伐。粗略算了下，我們現在可以拿出兵力九十七萬。我打算帶兵親征南方，大家意下如何？”

言畢，祕書監朱肜馬上站出來表示支持，認為苻堅大軍一到，必然是所向披靡，敵人是望風而降。但除他之外，朝中重臣全部表示反對，左僕射權翼認為東晉雖然衰微，但是沒有大的失德，現在君臣上下和睦，又有謝安、桓衝這些人才，因此現在不是伐東晉的時機。

而在攻襄陽時立下首功的石越也提出，今年“鎮星守鬥牛”，天像利於東晉，而且東晉上下和睦，又有長江天險，不宜伐晉。

但石越的話不僅沒有起到作用，反而使苻堅大怒。最終這次朝議在群臣的反對聲中結束，在退朝後，不甘心的苻堅又單獨留下了苻融。他希望能夠得到這位王猛繼任者的支持。可是苻融也以天象不利，晉室和睦以及前秦連年征戰將疲兵乏來勸諫，最後甚至哭著搬出王猛的遺言。不過還是沒有喚醒已經深陷天下一統美夢中的苻堅。

此後苻融等人多次上書勸諫，就連太子苻宏、苻堅愛子苻詵、寵妃張夫人，甚至高僧釋道安都在不同的場合勸阻苻堅伐晉。

但就算這樣，苻堅依然不改滅晉的決心，這時候，一個人知道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他就是王猛曾多次勸苻堅一定要除掉的慕容垂。

其實早在王猛剛死不久，前燕餘部就開始蠢蠢欲動。慕容垂之子慕容農便曾勸其趁王猛已死，結納英傑，順應天意，準備起事。雖然慕容垂也有此意，但知道現在時機未到，為防止洩露，對慕容農說：“天下事不是你能知道的。”

現在，慕容垂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機會終於到了，就在群臣全部反對南征的時候，慕容垂卻對苻堅說：“弱的被強的吞併，小的被大的吞併，這是自然的道理。現在陛下英明神武，威加海外，有雄師百萬，如韓信、白起一樣的名將滿朝，小小的江南，獨自違抗王命，難道陛下還要留給子孫嗎！《詩》雲：‘謀夫孔多，是用不集。’這事陛下聖心獨斷就好了，何必和眾人商量。當年晉武帝滅吳，所依仗的也只不過是張華、杜預兩三個大臣，如果真的都聽從朝中大臣的建議，怎麼會有統一天下的功績！”

對於這番話，苻堅深為感動，並從中獲得了極大的信心。於是就在苻融等幾乎全部朝臣都極力阻止苻堅南征的情況下，曾經被苻堅所滅的各國勢力卻都團結在了一起，慕容垂、姚萇等人卻紛紛積極表態支持苻堅。

公元383年，得到支持的苻堅借南遊灞上的時機，對群臣表達了自己南征的決心，並且不再接受群臣的任何討論勸阻。太子苻宏依然想做最後的努力，但他的勸諫卻引起了苻堅的不滿。此時，慕容垂再次推波助瀾，大拍苻堅馬屁，不斷的灌輸著天下一統的迷魂湯。看著這位難得的“知己”，苻堅激動地對慕容垂說：“能夠和我一起平定天下的只有你啊！”

同年八月，苻堅以徵南大將軍苻融、驃騎將軍張蠔、撫軍將軍苻方、衛軍將軍樑成、平南將軍慕容暐、冠軍將軍慕容垂為前鋒，率步、騎兵共二十五萬。而自己則親髮長安戎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前後連綿千里，南下滅晉。

戰爭初期進行的非常順利，苻融所領兵馬與淮北前線五萬駐軍會合，使前鋒大軍迅速擴充到三十萬之多，並快速攻取江北重鎮壽春，俘虜晉平虜將軍徐元喜、安豐太守王先。之後張蠔駐紮淝水，樑成屯洛澗，慕容垂屯鄖城，苻方軍則可能被填補在戰線的空白區（歷史無記載），因此三十萬前鋒大軍被分別部署在西至鄖城，東到洛澗的五百里空間之上，對東晉形成巨大的壓力。

但在順利的表像下，卻隱藏著許多耐人尋味的地方，並在未來形成一個個“巧合”導致前秦在淝水之戰的失敗。

首先，由於戰線過長，軍力分散，苻融親自統帥的軍隊實際恐怕只有十萬左右，另外再加上洛澗樑成的五萬兵馬可以作為屏障。

其次是當初積極勸說苻堅伐晉的慕容垂，在南下攻佔鄖城後，帶領本部人馬進駐漳口，並令慕容暐由潁口進駐鄖城，而此地離淝水之戰的戰場足有五百里之遙。此後，在整個戰爭期間，慕容垂始終只在戰場之外活動，並未真正參與淝水之戰，故而在苻堅戰敗後，慕容軍卻幾乎毫髮無傷。

再次，被苻堅寄予厚望，任命為龍驤將軍，都督益、樑二州諸軍事的姚萇，卻也在淝水之戰期間，未按預期的發兵攻晉，反而是一直按兵不動，積蓄實力。

另一方面，東晉朝廷在經歷了最初的震驚和恐慌後，也迅速做出了反應，以都督謝石、徐州刺史謝玄、豫州刺史桓伊、輔國謝琰等率水陸七萬，支援前線（《資治通鑑》記載晉軍兵力為八萬），駐紮於洛澗二十五里處，和苻融軍形成對峙。

初時，晉龍驤將軍胡彬領軍保硤石，但遭到苻融的攻擊，糧草耗盡。於是胡彬揚塵以作伏兵，又偷偷派人潛回向謝石稟報情況。結果使者被苻融捕獲，使苻融瞭解到晉軍的虛實。

於是苻融命人馳報苻堅，催促大軍速進，以便對晉軍形成合圍，避免謝石等人逃脫。其實這裡可以反映出當時前秦軍隊並沒有形成對東晉的絕對優勢，雙方更多應該只是旗鼓相當。但苻堅求勝心切，未得大軍集結完畢，就自己親率八千輕騎趕赴壽春，並嚴令不得洩露自己已經到壽春的消息。

在苻堅趕到壽春不久，晉將劉牢之率五千人夜襲樑成營地，大破五萬秦軍，斬殺樑成、王詠等十餘將，殺死士卒一萬五千人。晉軍也因此戰大受鼓舞，於是水陸並進，和前秦軍對峙在淝水。

苻堅立於城頭，看著對面軍容整齊的東晉軍隊，又北望八公山，見山上草木挺拔，酷似人形，苦笑著對苻融說：“這些都是強敵，你怎麼說敵人兵少啊。”此時的苻堅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是他依然相信等自己的八十多萬大軍全部抵達，面前的晉軍必將土崩瓦解。

不過，苻堅也認為作為一個明君聖主，偶爾展現自己的仁德也是非常有必要的，萬一晉軍以禮來降，豈不美哉？於是苻堅想起了曾經的東晉名將，現在的前秦度支尚書朱序，讓這位曾經的同僚勸降謝石等人，應該最能讓他們體會到秦晉實力之間的雲泥之別吧。

可是他忘了這位朱序當年是怎麼投降的。他一見到謝石等人，直接就把前秦的底細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建議說：“如果苻堅的百萬大軍全部到來，一定無法匹敵。但是現在對方軍隊還未集齊，應該速戰速決，如果能挫敗其前鋒，奪取志氣，必能取勝！”並且把苻堅已經祕密到達壽春的消息告之眾人。

交代完一切的朱序，又正大光明的回到了苻堅軍中，準備在適當的時機給予他致命的一擊。而東晉眾將得到了這些重要情報後，經過討論，決定採納朱序的建議，主動向前秦發起挑戰。

不過這次的挑戰，謝石部被前秦大將張蠔擊敗於肥南，可是面對謝玄、謝琰勒兵數萬的嚴陣以待，兵力不足的張蠔自知討不到便宜，只得又退回。

通過此戰秦晉都發現，淝水是抵禦對方的共同天塹，雙方對峙兩岸，晉軍無法實現朱序的計劃，前秦軍也難以達成全殲晉軍的目標。考慮到這點，晉軍派遣使者要求苻堅將軍隊稍稍退卻，留出塊空地來讓自己可以渡河決戰。

估計當時苻堅一定是以看傻子的表情看著使者的，對方統帥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我苻堅可不是宋襄公，等你們渡水過一半的時候，我率鐵騎掩殺，你們還不全軍覆沒！雖然當時眾將都認為藉著淝水防守更加的安全，但苻堅的計策也看不出什麼問題，並得到了苻融的認可。

於是苻堅便同意了晉軍的要求，讓苻融指揮軍隊稍稍向後退卻。誰知道，此舉正中朱序下懷！看到軍隊開始後退，朱序馬上帶人在軍中大喊：“秦軍敗啦！”

古代可不像現在通訊工具那麼發達，謠言通過口耳相傳越傳越離譜，再看前軍的確是在後退。不明真相的士兵，便真的以為前軍戰敗，晉軍馬上就要殺到了，扔下兵器撒腿就跑，一人帶動一隊，一隊帶動全軍。朱序又率軍從後掩殺，使前軍誤以為被晉軍夾擊，後軍潰敗，於是十餘萬秦軍就這樣瞬間崩散，一發不可收拾。

開始是苻融馬上就察覺到了不對，馳馬奔跑在各軍之間，通過自己的影響力穩定軍心。可也許是天欲亡前秦，苻融的馬這時候卻突然摔倒了，並把苻融甩到了地上，最後被過河的晉軍斬殺。失去統帥指揮的前秦軍，面對已經完全渡河的七萬晉軍，完全喪失了鬥志，只恨父母少生了兩條腿。一路之上，人人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秦軍之間相互踩踏而死的恐怕比晉軍斬殺的還要多。

苻堅本人也中箭受傷，所幸的是，依靠只人匹馬，竟然最終逃回了淮北。至此，歷史上著名的淝水之戰，以前秦軍慘敗而告終，而直到此時苻堅引以為傲的八十多萬大軍還沒有集結完全。

此戰中，苻堅嫡親部隊不僅損失慘重，更重要的是失去了肱股之臣苻融以及一大批忠心將領。但淝水之戰的影響遠未結束，此戰使苻堅實力大損，威望跌至谷底，而慕容垂、姚萇等之前被苻堅打敗的異族勢力卻借淝水之戰迅速的壯大了自己。

首先就是慕容垂逃回前燕故地復國，史稱後燕，並與丁零、烏丸等族聯合反秦；不久慕容泓響應慕容垂建立了西燕；再之後拓跋珪在牛川復國；最後姚萇也在羌族和西州豪族的支持下宣佈自立。從此強大的前秦開始分崩離析，在經過短暫的統一後，北方重新陷入分裂。

公元385年，長安遭到西燕第二任皇帝慕容衝的圍困，苻堅聽信“帝出五將久長得”的讖言。棄城逃往五將山，結果被姚萇擊潰擒獲。最後逼苻堅禪讓不成的姚萇命人將他絞死在新平佛寺，年僅四十八歲。

在數十年後，南朝劉宋名將檀道濟根據多年戰鬥經驗，總結編寫出兵法名著《三十六計》，其中二十八計名曰“上屋抽梯”，最具代表的故事便是劉琦引諸葛亮上屋，之後抽梯問計。

但如果就戰爭來說，淝水之戰可謂是“上屋抽梯”之計最具代表性的案例。就實力來說，慕容垂、姚萇、拓跋珪等任何一個人，或者全部聯合起來，都不可能反叛成功。

但對於統一了北方的苻堅來說，吞滅東晉，統一天下，是其最大的執念和慾望。慕容垂等人以此為誘餌，慫恿苻堅舉全國之力滅晉。他們卻在背後偷偷的將梯子抽走，其實歷史上就算沒有朱序，也會出現張序、王序、李序。

最終苻堅還會因為各種原因戰敗，這場為其精心準備的亡國之計，不將其摔得粉身碎骨是絕不會罷休的。而這場歷史著名的戰役，與其說是以少勝多的典範，還不如說是全天下對苻堅的圍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