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媛:茶魂

龍井茶 千利休 日本 早報網 2017-05-24

吳曉媛:茶魂

正如好的榴槤吃起來有肉香,好的龍井喝起來有油香。美味的極致常在素葷之間流轉。

識人識面不識茶。

茶葉是有生命的。幾片龍井放進玻璃杯裡,聞著一點清香,不純是葉的清香,帶一點炒貨的焦香,淡淡的,似有若無。你拼命要吸,它沒了,你屏住呼吸,它似乎又回來了。葉子扁扁的,瘦削頎長,不均勻的綠,令人懷疑,一壺熱水真能令她還魂嗎?

不要太燙的水,88度吧,沿著杯子的內壁衝下去了。不要直接衝到茶葉上。以一個熱情的弧度,熱浪席捲了沉睡的她。溫度和溼度喚醒了記憶,她是打著呵欠舒展了腰肢,開始在水中舞動,包裹的嫩葉也綻放了,亭亭玉立,弱柳扶風。水面浮著纖塵般的絨毛,如少女臉頰的絨毛,微微閃著光。

如果滾水直接衝在茶葉上,那肯定是受不了的。燙壞了摺疊的裙裾,拽醒了沉睡的夢,更破了茶魂。葉片如受驚般四處逃散,又無奈地漸漸沉底。

每一杯茶要在飲到無味前放手

水看起來一樣清澈透明,就像嬰兒的臉。但出生地不同,已經註定了水的不同特質。配龍井茶葉,當然最好是虎跑泉水。沒有的話,農夫山泉也好,那是西湖邊青藤茶館的做法。

呷一小口,總能識茶了。

第一杯,起先是淡淡的,接著齒頰留香,慢慢接近杯底,覺出茶葉的回甘。

第二杯,濃郁的茶香,順滑入口,喉間竟餘豬油香。正如好的榴槤吃起來有肉香,好的龍井喝起來有油香。美味的極致常在素葷之間流轉。

第三杯,只留餘韻。心下明瞭,雲淡風輕,一切將歸於虛無。為了美好的回味,不妨就此告別。

於是,人走茶涼。

與其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如說,君子之交淡如茶。如水太寡味,如茶倒有禪意。茶與水的相遇相知相惜,水乳交融,最終還不是淡而無味,無可留戀?

每一杯茶要在飲到無味前放手,每一份感情要在轉淡前,戛然而止。

喝頂級假茶不如喝次級好茶

據說正宗的龍井茶葉,採摘自杭州獅峰山下御供乾隆的十八株老茶樹。其他各色號稱龍井的綠茶,難免令人生疑。世上到底有幾兩正宗的龍井明前茶?喝頂級假茶,不如喝次級好茶,於是當地人紛紛轉向附近的徑山茶。

徑山茶其實來頭也不小,產自杭州餘杭天目山東北峰的徑山。唐宋時,徑山寺舉辦大湯茶會,飲茶禮法由僧侶傳入日本,據說成為日本茶道的淵源。一些日本茶葉的茶種也出自徑山。

徑山茶身形窈窕,緊細捲曲,聞起來有一股青草香。即使先放熱水後放茶,她也能自在舒捲,口感清純。

相對龍井,徑山茶如同小家碧玉。畢竟,大家閨秀不可求,有小家碧玉相伴,也不失為人生一樁美事。

千利休的一生獻給了一杯茶

茶道傳至東瀛後,將茶道之美髮揮到極致的,是被尊為日本茶聖的千利休。電影《一代茶聖千利休》,畫風凜冽悽美,道出16世紀的傳奇故事。利休之名由天皇賜予,1587年為豐臣秀吉主辦北野大茶湯,從此聲名遠播。

出生歌舞伎世家的市川海老藏擔當主角,內斂深沉。從流連花間的不羈少年,到“美,由我說了算”的沉著自信,直至“唯有美麗之物,才能讓我低下頭顱”的執念,可說“火候足時他自美”。千利休早年與出身卑微的豐臣秀吉惺惺相惜,因為“茶道之君王”的地位和聲勢,最終被自慢邪火炙烤的豐臣秀吉賜死。

電影改編自獲直木獎的小說《利休之死》,劇中對話字字珠璣。“至誠的心意,才是茶道最可貴的地方。”千利休主張“閒寂茶”,收回散亂的心神,尋找內心的寧靜。“請將層層重擔放下,此刻品味這杯質樸的茶,享受生命的喜悅。”“一杯簡單的茶足以攝人心魄,連土牆也因此熠熠生輝,但只有伯樂才能識千里馬。”

千利休追求的不是高貴華美,是天然拙樸,甚至缺憾的美。他不避竹片上醜陋的結節,將它削成美麗的茶則。他削去花瓶的一耳,反而使生硬的茶室裝置變得生動。

日本早期的茶道崇尚繁複奢華,千利休卻追求純粹的質樸極簡風格,從此獨樹一幟。以格子拉窗、小爐床,土製的柱子和天花板圍成壁龕,彎腰才能穿過的小門,來創制茶室。茶客非富即貴,卻須以謙卑恭敬的心,低頭膝行進茶室。跨在腰間的武士刀因門口太窄,也不得不卸下。

“一期一會”的茶道,每一回敬茶都是人生的最後一次,每一杯茶都不會重複。專注於當下一刻,即是生命。“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至於什麼是美,則俯首皆是,要看是否留心記取。

千利休的一生,獻給了一杯茶。他是一位真正的茶道師傅,也是杯中的茶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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