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濮存昕講述北大荒的難忘歲月

北大荒 濮存昕 農業 沙家浜 小麥 黑龍江黨的生活 2018-11-29

聽濮存昕講述北大荒的難忘歲月


我是1953年7月生人,1969年,初中算是畢業了。我們這屆初中生都要離開城市去農村邊疆。

我2歲時患過小兒麻痺症,上小學時有一段時間是拄拐走路的,人送外號“濮瘸子”。9歲那年,我接受了一次整形手術,算是能正常走道了。因為腿有毛病,本可以不去邊疆,但我就是要去,而且到了熱血沸騰的程度。

兵團駐京辦設在燈市口中學。我跑去報名時,人家聽說我腿不好,就要檢查,讓我走正步,做蹲下、站起等姿勢。我努力做得很標準,還寫了保證書,最後總算過了關。

感覺全世界都在我肩上擔著

1969年8月,我就這麼離開家,去了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2師15團,現在叫寶泉嶺農場。

一到兵團,我們就碰上水澇,搶收受災麥子。每天都是上千人的大會戰,排起橫隊一起在水中撈麥子。那陣勢,壯觀!

這事完了,天就冷了。

那年3月,中蘇在珍寶島發生武裝衝突。所以,抗澇搶麥一結束,就開始了大備戰。團裡組建架線排,去6師所在地撫遠架設電線。

“保家衛國!”大家都喊著口號報名,我幸運地被選上了。出發那天早上,全連戰友歡送卡車上的我們。那時還講究男女授受不親,可一下子有那麼多女生都特真誠地與我們“淚別”,真有點兒“妻子送郎上戰場”的感覺,讓我特感動。

我們坐大卡車轉乘火車,再從火車轉坐卡車,歷經三天三夜才到撫遠。那裡是大片大片的沼澤地,因為打前站的人還沒來得及為我們搭好帳篷,第一個晚上沒地兒住。那可是冬天,我們只好在卡車上過夜,在裝糧食的麻袋中弄出個窩窩,把所有能穿的毛衣、絨衣、棉襖、棉大衣都穿身上,將就了一夜。早上一看,眉毛睫毛全都結霜凍在一起了。

開工了。我們的任務是在草甸子裡挖坑埋電線杆,每坑間隔50米。每人發一把鐵鍬,事先磨得鋒利放光,三人用一把鎬。挖坑時,先拿鎬把冰砸開,再下鐵鍬挖,坑長1.6米、寬0.6米、深1.2米到1.5米;然後將電線杆往坑裡一杵,連泥帶水埋好。這活兒不能幹慢了,因為坑裡滲水,幹慢了水就滲得多,水滲得越多活兒就越難幹。

經驗告訴我們,幹活時穿棉褲、雨靴使不上勁兒、不出活,得穿絨褲、球鞋,輕便、靈活。乾衣服、棉褲擱一旁,幹完活,別人幫忙拿大衣圍圈兒擋住風,自己再脫光了換上冰涼涼的乾衣服和棉褲。那種像凍鐵板貼在身上的滋味,我現在還記得。

連長年紀大不用幹活,揣著酒瓶挨個兒問:“誰喝?”

有一次我逞能,接過來一仰脖兒,60度的北大荒酒,大半瓶下肚,從此落了個“海量”的美名。

白天干活,晚上還要輪流站崗。夜深人靜,彷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我一個人保衛他們,就有一種自豪感,覺得這就是保衛祖國,在做最革命的事。

那時,我心裡經常滾動著一些詩句,什麼“槍刺挑落了晨星,戰士迎來了黎明”,什麼“淋一身雨水,就讓我們用青春烈火烤乾衣裳”。好傢伙,覺得全世界都在我一人肩上擔著呢。

最愜意的日子

知青的生活雖然艱苦,可也有許多值得回味的經歷。放馬就是其中之一。

連裡要找個聽話的孩子去放馬,我被選中了。後來,人家寫我的兵團經歷時,起的題目叫《荒原牧馬人》,聽上去挺慘的,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兒。放馬在農業連隊是個好活兒,我特別喜歡。別人天天下地累個半死,我則吹著口琴放馬,瀟灑啊!

我管的那兩匹俄羅斯純種馬,一匹叫蘇宛,一匹叫阿爾登,渾身的毛像緞子似的發亮,馬蹄子有碗口大小。這樣的優質種馬是連隊的寶貝,每匹馬都有檔案,吃的是雞蛋、麥芽、胡蘿蔔。雞蛋我不敢和馬搶享,胡蘿蔔我是管夠造,經常和馬對著面啃。

我每天和馬做伴,餵食、放牧、清洗,還在連隊的黑板報上受到表揚。白天放馬時,馬吃草,我割草,閒下來還能到水泡子裡撈撈魚,晚上回去糊上面,用油一炸,哥兒幾個就著喝點小酒兒,神仙似的。

種馬班發生過一次險情。

那天,我在山上割草,馬籠頭脫了,馬順著坡跑下了山。山下有一群懷孕的母馬,要是衝撞起來,母馬流了產,就算事故了。

眼瞅著我放的種馬衝下去,母馬一下炸了群,放母馬的兄弟趕緊將母馬往圈裡趕。我疾跑過去,想給種馬上籠頭,可種馬不老實,不聽我的。這時,種馬班的老張頭從馬屁股後摸了上去,趁種馬只顧嗅母馬的工夫,一步躥上去,彎臂攬住馬脖子,張嘴咬住馬耳朵,種馬立即老實了。我見狀,不失時機地給種馬套上嚼子,控制住了這個衝動的傢伙。

好懸,但也算是有驚無險吧。

業餘宣傳隊,我是積極分子

放了一年多的馬,變數來了,我被調到15團宣傳隊。那是在1972年年初。為了活躍知青生活,兵團組織了不少宣傳隊。連宣傳隊是業餘的,團宣傳隊是半專業的,師一級宣傳隊是準專業的。

15團宣傳隊分成男演員、女演員和樂隊三個班。我是男演員班班長。我們的服務對象一般是兵團連隊,有時也到鶴崗煤礦去演出,幫助團裡與煤礦搞好關係,好搞點兒煤燒。那時,演京劇也沒什麼錄像資料可以借鑑模仿,只能根據看電影的印象來演。

我這人善說而不善唱,這個弱點在演樣板戲時顯出來了。演京劇《沙家浜》片斷時,隊裡考慮到我的這個情況,決定讓我演唱詞最少的程書記,就唱四句:“病情不重休惦念,心靜自然少憂煩。家中有人勤照看,草藥一劑保平安。”我唱到“草藥一劑”的“一”字時上不去,總需要臺邊兒的人幫我唱一嗓子帶過去。

因為不能唱,隊裡在排練京劇《海港》片段時,把我“發配”到後臺,舞美、電工、木工什麼都來,隊裡的佈景、道具、燈光都由我和劉師傅管。我倆用紙漿一層層地糊出了港口的樁子,又畫天幕燈,做變形閣,描繪海港的藍天……

那時講“一幫一,一對紅”。可能是我平時官話說得太多了吧,曾經一度被孤立。印象最深的是到佳木斯演出時,大家到江濱公園去玩兒。有人招呼大家站在劉英俊英雄塑像前合影,可當我走過去時,卻誰都不吱聲了。

這件事給了我不小的震動,很長時間我都在想:“我的人緣何至於如此之差?”我寫信向父親訴苦,他回信引了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慢慢地我才明白,要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凡事只覺得自己對,那還得了。

當一名專業演員,成了我的新夢想

隨著時間的推移,建設邊疆的使命對我失去了吸引力。走上更高更大的藝術舞臺,當一名專業演員,成了我的新夢想。

利用回家探親的機會,我先後考過濟南軍區文工團、總政文工團和戰友文工團。最後,戰友文工團決定錄取我,起關鍵作用的是招生股的王伍福,他就是後來總在電影裡演朱德的那個特型演員。

回兵團後,我接到了老王寄來的商調函,內容大概是:考生業務通過,請將檔案寄來。

我拿著這封信,忐忑不安地準備去找領導要檔案。站在團政委的辦公室門前,我猶豫了。報考部隊文工團是我在探親時做的個人決定,根據我對政委的瞭解,我能猜到向他交出這封信的結果,我甚至能想象出他黑著臉拒絕我時的口氣。

我在樓道里站了很長時間,最後還是放棄了要檔案,之前的一切報考努力,全都付之東流。

此時,能夠幫助我名正言順返城的理由,就剩下了一個——我這條病腿。

1976年,我開始辦理相關手續。醫生在檢查了我的病情後說:“你為什麼不早來?以你的情況,返城不就是一個圖章的事嗎?”

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為了來兵團,我曾經極力掩蓋這條腿的毛病,而現在為了離開兵團,我又要拿這條病腿說事兒。我的人生曾那麼真實,又那麼不真實。

1977年1月末,我結束了8年的北大荒生活回到北京。說老實話,兵團有不少知青很有藝術天賦,論唱歌跳舞都比我強,只是他們的運氣沒有我好。我返城不久就趕上空政話劇團招人。考試演小品,我的題目是《刷馬》。眼前空無一物,但我把刷馬的動作演活了,考官一眼就看出我有生活積澱。在我穿上夢寐以求的綠軍裝的第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特別希望能碰見熟人,好顯擺顯擺。可惜啊,一個也沒遇著!

返城後,我第一年就在空政話劇團入了黨,而且年年受嘉獎,但我心若止水,並不覺得怎樣。這是我在兵團的收穫,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字——承受力。這種能力不僅讓我能夠面對困難,也能夠面對榮譽。

(原載於黑龍江《黨的生活》雜誌201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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