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之前和李申老師談過朱清時宣傳迷信的事情，把施鬱教授的文章《朱清時院士為什麼錯了：現代物理與量子力學並沒有否定客觀世界》轉發給李老，李老向我推薦了他寫的一篇反駁朱清時的文章，還沒有在網絡媒體上發表過。原文較長，故予以刪節，擇其要點。李申，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所研究員，儒教研究室主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片學術委員，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中國無神論學會副理事長、國際儒學聯合會學術委員。

中醫要發展

1．中醫理論要發展

我曾說過“陰陽五行理論是兩千年前我們的祖先用當時的哲學來整理中醫實踐成果的一種理論”。兩千年前講陰陽五行是先進的。兩千年後我們還講陰陽五行，再過兩千年我們還講陰陽五行嗎？歷史上，中醫理論也是不斷髮展的，但沒有突破陰陽五行的大框架。現在，人類對世界的認識，無論從哲學上還是從科學上，都有許多發展。我們應該吸取現代科學、特別是現代醫學發展的成果。我希望中醫界能夠有一批專家像漢代著《內經》一樣，藉助現代先進的哲學思想，科學成果，使中醫理論有個根本突破。

當然，一旦牽涉到理論問題，就會出現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所以要發展中醫的理論並不是一個人、幾個人或者少數人能夠完成的。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李申

2．中醫實踐要發展

過去一些人把中醫說得很“玄”，甚至有懸絲診脈的說法。最近我參與編寫《中華大典?哲學典》中有關中醫哲學部分，重新翻閱了一些中醫方面的書籍，發現到明清時期，當時的醫學對中醫的號脈也有不少批評。他們認為脈象是有限的幾種，但是病情有多種多樣，脈象與病的對應關係，是相對的。所以診病的手段，應該發展。當然，要發展的，不僅這些。總的希望，是提高療效。西方現代有不少國家正在準備承認中醫，也是因為中醫的療效。而中醫現在之所以比不過西醫（嚴格說，是比不過“現代醫學”），主要也是療效比不過。所以我作為一箇中國人，盼望著中醫實踐能夠有個大發展，提高療效，實現醫療理論和醫療實踐的現代化。

3．警惕巫術回潮

中醫這塊領域目前想佔領的人很多，各種各樣的思潮都有。我們近二十多年的特異功能熱，與中醫也有一定關係。

《內經》排斥鬼神說，應該發揚光大。但是魏晉以後，鬼神說又侵入醫學。咒禁等方術治病得到了正式承認。直到明清時代，許多醫家仍然承認鬼神說和巫術在醫療中的合法地位。後來被排斥出了醫學，但是要警惕它的回潮。如果中醫和巫術再混到一起，那就是自毀形象，自毀前途。

近年來有一箇中醫和《周易》的問題。明代張介賓講“醫易同源”。有些人就講成“醫源於易”。並且上溯到孫思邈，說孫思邈說了，欲為大醫，必懂《周易》。但是孫思邈這句話，在“周易”二字之前，還有“陰陽祿命諸家相法及灼龜五兆”；“周易”二字之後，還有“六壬”。這些多是巫術，不可接納進醫學。

此外，我忍不住想對剛才朱清時院士的發言發表一點意見。不揣冒昧，諸位原諒。朱清時院士的意思，是說現在的科學要研究複雜系統，所以過去西方科學那一套方法不怎麼管用了。而應該用中國科學的方法。迎頭趕上西方。

朱院士把西方的方法歸結為實證+分析、推理，認為這種方法的基礎是還原論，是一種簡單化的方法。比如實驗就是簡單化。結果是“把複雜事物簡化至幾個定理、幾個公式，最後用這些定理和公式推理出整個系統。”然而朱院士所談的西方科學、中國傳統文化、中醫，都是個複雜系統。但朱院士卻把它們都簡化為幾個概念。所以我認為，朱院士是用了西方科學的方法來批評西方科學的方法（當然，都是朱院士自己概括的西方科學的方法）。這是其一。

朱清時和索達吉堪布

其二，我認為朱院士關於中國傳統文化的說法幾乎都是值得商榷的。比如認為中國的認知方法是“經驗+直覺”，是以“直覺、頓悟為主要的認知基礎”。並稱之為“直覺認知法”。這也是朱院士把中國古代認知方法這個複雜事物加以簡化的結果。並且頓悟是佛教專有的詞語，其對象是佛說的真理，這和科學所要認知的客觀物質世界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據說門得列夫的元素週期表是他在夢中“頓悟”出來的。但是，

中國的高僧儘管是講頓悟的高手，卻沒有一個能頓悟出元素週期表來。

依靠直覺、頓悟，只能是一人一樣。甚至一人就有幾個樣。這是不是中國古代科學主要的認知方法？值得懷疑。至少我直覺、頓悟出來的，和朱院士就不一樣。

朱院士說，中國傳統文化的“氣”，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鄙人寫過一點關於氣的書，朋友們也寫過一些關於氣的書。中國哲學，幾乎從頭到尾都在講氣。至於是否弄清楚，暫且不論。但朱院士說，“氣實際上是大量細胞和器官相互配合和集體組裝形成的一種態勢”，卻完全是瞎掰，不可相信。

還有什麼“天人合一”，首先明確這樣說的是董仲舒。他說天是人的曾祖父。天是圓的，所以人頭圓；地是方的，所以人足方。天有日月，所以人有兩眼；天有陰晴，所以人有喜怒。更有人講到人的毛髮就是天地間的草木，面部器官有高低，就是天地間有山有谷。這樣的天人合一，我認為在醫學上不講也罷。至於拿破崙，最後還是敗於庫圖佐夫。因此，朱院士說“一個軍隊的戰鬥力，就看他們走步。”也難以令人相信。國民黨七十四師走步絕對強於解放軍，還是被解放軍殲滅了。還有什麼馬蹄子少了一個釘，就要敗軍亡國。然而，損失一匹馬、一個騎兵師，國家沒有亡的情況也多得是。在這裡，朱院士的思維方式不僅是簡單的，而且是極其片面的。

其他問題還多，今天難以細說。總之，朱院士今天這個報告的整體思路，和其中所講的主要論據，幾乎都是不可信的。

文/李申

附：中醫是複雜性科學（節選）

中國科技大學校長 中科院院士 朱清時

如果我們忘了傳統文化，不把傳統文化的優點發揮出來，那我們就會趕不上西方。因為那是他們的優勢、他們做的東西。我們越趕，他們走得越快。現代自然科學已經研究到複雜性系統的問題，在這一過程中，西方科學的實證+分析、推理，這種方法的基礎是還原論。這已經不再能夠起到很大的作用了，需要一套全新的方法。

人類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有兩個基本的方法，一類稱為“經驗+直覺”，這是早期人類用的方法。中國的傳統文化經常用這種方法。就是說在多次經驗之後突然領悟了一個道理，然後再到新的經驗中去驗證這個道理。過去的儒家、佛教、墨家、道家都是用這種方法的，但與此不同的是古希臘創造了另外一種方法。

西方人科學的源頭是希臘，他們開始是以形式邏輯學方法。形式邏輯方法最簡單的代表是理科學，他把複雜事物簡化至幾個定理、幾個公式，最後用這些定理和公式推理出整個系統。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就發現光是形式邏輯學的方法是錯誤的，還要加上實驗，這一結論誕生了現代自然科學。因此現代自然科學的支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古希臘時期的形式邏輯，另外一個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培根的實證主義。實證主義就是說研究事情要做實驗，但做實驗又不適合複雜事物，因為做實驗要簡化，要把事件簡化成最基本的單元，要把複雜的情況都去除掉，在最純粹的狀態下做，這樣的實驗才能得出準確的、沒有異義的結論。

中國人從一開始就想從整體上來認識複雜事物，沒有把複雜事物分割成一個個單元來認識他。比如中國人最強調天人合一，就是說人和整個宇宙是合為一體的，這一思想很長時間在中國佔主導思想，一旦使用了天人合一、整體觀的思想認識事物就不能再用西方的實證主義、推理的方法來認識事物了。只有通過經驗和直覺的方法來認識他。這一認知方法曾經輝煌了一千五百多年，直到1653牛頓創立力學，近代自然科學產生，自然科學的發展越來越快，大家才開始忘了中國傳統的認知方式。

還原論就是把基本事物簡化為其基本單元。這個方法在過去的幾百年很有效，是因為過去的幾百年人類的科學發展基本上都是簡單事物，沒有去研究複雜事物。所以這個方法非常有效。現在就不一樣了。還原論思路就是將宏觀事物還原為微觀組成成分。我們對他的研究要從氣體分子運動論或者晶格振動理論。由這些基本定律，然後根據這些定律進行推算，就可以把整個物體的性質算出來。這就是西方的思維方法。

朱清時的師父——南懷瑾

大家都在努力找經絡在什麼位置，哪些器官是經絡，氣是什麼東西。這個方向是錯誤的。因為大量的實踐不成功，所以很可能並沒有直接對應於經絡和氣的物質。西方解剖學與中醫最大的差別就在於此。解剖學發現不了經絡和氣。氣實際上是大量細胞和器官相互配合和集體組裝形成的一種態勢。我說的這些都是假設。

中醫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過去幾百年他都沒有與現代科學結合起來，沒有用儀器去研究他，沒有藉助現代科技。所以中醫在很大的程度上還停留在古樸的狀態，所謂的古樸就是停留在經驗的狀態上。

實際上，科學發展到21世紀，在複雜性科學出現後，人們已經開始知道，他並不是迷信而是複雜性科學的組成部分。近一時期我還在努力想通過《周易》中的陰陽、八卦、生消來理解中醫，我認為陰陽、八卦也是用來描述複雜事物的基本形態以及這些形態之間是如何轉化的。很可惜在過去的幾千年中許多人將這些東西看成是算命的東西，因為算命是一種隨機性的事件，因此很難說他有多少科學性，但如果將他看成是描述複雜事物的潑墨山水的一種描述方法，用他來描述這種狀態是如何轉化的，對此進行研究就成為了複雜性科學。

校對/懷疑探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