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雨和雪

玉米 鯉魚 田野 樂亭故鄉人 2018-11-29

作者:趙連城

來自作者《載滿鄉愁的村莊》一書,僅供學習交流,嚴禁轉載他用。

題圖來自網絡,僅為配圖,和本文無關

那些年的雨和雪

那些年的雨和雪

那些年的雨和雪

春天裡下雨,冬天裡下雪,該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這個自然不是大自然的那個自然,在這裡是語氣助詞,是應該的,必須的意思。換言之,就是春天裡就要下雨,冬天裡就要下雪,因為這是大自然的規律。

這些年,這個最自然不過的事情,在大自然那裡卻遇到了問題。春天沒了淅淅瀝瀝的雨水,冬天也少見了漫天飛舞的雪花,讓人想到老天爺不是神經錯亂了,就是患上了什麼瘟疫,也就懷念起兒時的雨和雪來。

那時候的雨和雪是很多的,讓人無法想象春天裡怎麼會不下雨呢?沒有雪還是冬天嗎?

先說雨。

雨就像與我們有個約定。立春過後,沉默了一個冬天的天空,會在那一天響起幾聲悶雷。這之後不久,春天的第一場雨水,就悄悄在某個夜晚潛入了人們的夢鄉。這時侯正是麥苗返青,桃樹、梨樹、杏樹冒出花骨朵,土地等待下種的日子。這場春雨之後,麥苗的綠色濃了起來,桃樹、梨樹、杏樹的枝頭,開始綻放出粉粉白白的花瓣,土地的顏色也變得黑黝黝閃著一片油光。於是,在大雁的叫聲和布穀鳥的催促下,牛鈴和犁耙開始搖響了一支曲子,一粒粒種子,開始在溼潤的泥土中紮根發芽。當春苗在田野裡茁壯成一片綠色,需要更多的滋潤時,夏天的雨水也就到了。

春天的雨水纏綿悱惻,如懷春的少女帶有一種羞澀;而夏天的雨水,則是冒冒失失的,如同渴望愛情的小夥子一樣莽撞。

記憶裡,夏天就是屬於雨水的。特別是進入陰曆六月後,幾乎隔幾天就要下一場雨。晴天白日下,天空嘎啦啦響起一串炸雷,烏雲便從遠處翻滾著如潮水樣湧過來,接下來就聽到雨的腳步聲,刷刷響著奔了過來,讓在地裡幹活的人,猝不及防,淋溼了衣服。

有時雲忽地散了,雨匆匆走了。有時雲停下來,變成了連陰天,會不緊不慢地下上好幾天也不開晴,以至家家沒了乾柴火來燒火做飯。

莊稼人的日子裡,什麼愁腸都有,下雨天沒有乾柴燒也是一愁。這愁有多愁人?舉一個例子:村裡有位單身漢,因為下連陰雨,沒幹柴火做飯,心裡一時想不開,竟上吊死了。這是發生在我們村的一個真實故事,沒有一點虛構的成分。

下連陰雨時,還有一件讓人發愁的事。村子裡的老屋,除少數人家是煤灰渣砸的屋頂外,大多數都是用草泥抹的。雨下時間長了,屋頂上的泥土被泡鬆軟,就開始漏雨了。因此每逢下雨時,很多人家都很緊張,要準備好盆盆罐罐,還要不時去察看屋頂,那雨水也就從某個地方漏下來,一滴一滴打在盆盆罐罐裡,如古代滴水計時鐘樣發出有節奏的叮咚聲。

而雨停下來後,人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到房上去踩屋頂。大人們踩屋頂絲毫不敢馬虎,孩子們則把屋頂當成一個觀景臺。雨水把一切都淋溼了,淋溼的莊稼變得生機盎然,淋溼的土地變得生機勃勃,淋溼的河流變得水量充沛。站在屋頂上四處望去,田野被雨水洗得格外乾淨,籠罩在茫茫水氣中的高粱苞米,朦朧成了名副其實的青紗帳。樹上的老哇哇,水坑裡的蛤蟆,在雨中憋癢了嗓子,這時便放開喉嚨忘情地叫起來。

如果有日頭出來,空中還會出現一道彩虹。那架在藍色天幕上、由赤橙黃綠青藍紫幾種顏色繪出的彩色拱橋,讓人生出想坐到上面去玩耍的念頭。望著它,我們的喉嚨也有些癢,想抒發一下感情,又找不出恰當的語言,便扯著嗓子把一句農諺當歌謠喊了出來:

東虹日頭,

西虹雨,

南虹出來賣兒女。

虹發(jiang)音,這是鄉土上對彩虹的稱呼。這句農諺的意思是,虹出現在東面天空,第二天是有日頭的晴天。出現在西面是下雨天,而出現在南面,會有大的水災,人們要賣兒賣女去逃難了。虹是一種自然現象,是日光在水蒸氣中的折射出來的,多出現在與日頭相對的地方。除非日頭從北面出來,是不會出現南虹的。

如果天空仍陰雲密佈,黑色的雲朵像湍急的河流樣亂雲飛渡,我們會喊出的是這樣的內容:

雲彩往西,小鬼披蓑衣。

雲彩往東,跑馬一溜風。

雲彩往北,跑馬一溜水。

這樣的呼喊,往往會引來小夥伴們的應和,雨後的屋頂便有了鄉間土戲臺的味道,把一道彩虹笑得隱沒在天空裡。

充沛的雨水讓大人們心裡生出愁緒,給我們帶來的則是更多的快樂。

下雨時,家家戶戶的雨水,從院子裡流出來後,在街道上匯成一條小溪嘩啦啦響著流進村頭的水坑。魚有逆水擊流的習性,特別是鯽魚和鯉魚,受到這聲音的刺激,會衝浪一樣逆著水流往上躥,有的甚至衝到了街道上。下雨後,大人們去排澇,在積水的高粱地、苞米地壟溝裡,也會捉到鋤板子大的鯽魚。

那時候魚蝦特別多,幾乎是有水就有魚,地裡原來乾涸的坑窪、河溝裡積滿水後,時間不長就有魚蝦在裡面游來游去,人們鬧不清那魚蝦是從哪兒來的。便說是草籽變的。

吃魚不樂,打魚樂。這時候我們便有了新的樂趣——開始去捉魚了。

我們捉魚,沒有什麼技巧,用的是擋埝淘水,竭澤而漁的辦法。經過一些日子的偵查後,幾個小夥伴便選擇一段魚蝦活動多的河溝,挖泥築起兩道埝來,用臉盆、水桶開始淘水。隨著埝裡的水位慢慢下降,困在裡面的魚蝦感到情況不妙,開始驚慌失措地游來游去。這情景讓我們越發興奮,淘水的勁頭也更足了。河溝見了底,個頭大的魚已露出了脊背時,我們便開始捉魚了。

魚也有狡猾的,黑魚就是其中之一。鯽魚和鯰魚在水快掏干時,會躥來躥去鬧得很歡,很快便被我們捉到了。黑魚會藏在爛泥和溝底腳窩中一動不動,常常躲過搜索成為漏網之魚。捉完魚要分魚,幾條鯰魚,幾條鯽魚分成幾堆,而後掐草棍,用“抽勾”的辦法,確定誰得到哪一堆。

把淘來的魚拿回家,母親並不高興。臭魚爛蝦,飯菜的冤家。因為有了這些魚蝦下飯,家裡人食慾增加,會多吃幾碗飯。這在糧食緊張的歲月,無疑不是什麼好事情。

淘魚時,最敗興的事是河溝裡的水眼見就要淘幹了,魚蝦已“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了,擋水埝突然出了漏洞。那埝是用泥築起來的,出了漏洞很難堵住,也就嘩啦一聲垮塌了,快淘乾的河溝裡轉眼間又灌滿了水。

出現這種情況,最興奮的是魚蝦,它們絕處逢生之後,在水面上翻出一個個“魚彎”幸災樂禍地遊走了。而我們只能站在水中發一陣呆後,拿起空臉盆,帶著滿臉的泥點子掃興而歸。

比起淘魚來,捉螃蟹更輕鬆和有趣。河溝裡的螃蟹,把窩挖在水邊上,旁邊有時還會浮著一團白色泡沫。

上高中時,課文裡有荀子的《勸學篇》,老師在講“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鱔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時,覺得荀子這位大學問家,缺乏調查研究,在這裡冤枉了螃蟹。非蛇鱔之穴,無可寄託者,並非螃蟹,倒是蛇鱔常常寄託於螃蟹之穴。因為家鄉的螃蟹就喜歡打洞,而且洞打得很深,要把半條胳膊伸進去才能掏到它,同時還要小心螃蟹的兩隻鉗子夾破手。

高粱晒紅米的時候,螃蟹最肥。這時已到了秋末,蟹腿被秋風吹癢了,喜歡四處亂爬。鄉間土路的車軲轆渠兒裡、牛腳印裡,時常能撿到又大又肥的毛腿蟹,有的還要爬進打在院子裡灶火坑裡。

螃蟹作為一種美味有多種做法,什麼樣的做法,也沒有燒著吃味道好。捉到螃蟹,我們就地取材,撿來幹樹枝、苞米葉,點著火享受這一美味。螃蟹遇到危險,會用掉腿的辦法保護自己,扔進火中時幾條腿很快就掉下來,結果卻越發動彈不得了。這樣燒一會,鐵青色的蓋子就變黃了、變焦了,空氣中也有了蟹香味。螃蟹細嫩的肉本來很鮮美,燒烤後越發有了一種特殊的味道,我們連同焦煳的蟹殼,一同在嘴中嚼碎嚥下去。

那實在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美味。

最後一場秋雨下過後,天就冷了,要進入冬天了。

冬天裡,寒凝大地,飄灑在空中的水蒸氣,變成了飛舞的雪花。

記憶裡,立冬到來時,老天爺就像要給人們一個下馬威。天空陰沉幾天後,就會有雪糝子落下來,風也變得割鼻子割臉的。這之後不久,雪花就開始紛紛揚揚落過一場又一場,整個冬仨月田野裡都是白茫茫一片。

雪不像雨。下雨時,往往要伴著電閃雷鳴,鬧得驚天動地的。雪花也不像雨水。雨水喜歡喧囂吵鬧,落下來時刷刷響,打在什麼東西上一片嘈雜;而雪花總是靜靜得來,靜靜得去。

特別是在夜裡,雪整整下了一宿,人們卻一點也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早晨起來時,才發現門推不開了,被大雪封住了。同樣,白天時雪也會毫無徵兆地落下來,那雪花飛舞了好長時間,躲在屋裡貓冬的人們也沒察覺到。直到有人頭上頂了雪花來串門,說下雪了,抬頭朝外面望去,才發現窗臺上已落了一層雪花。

我們被雪花吸引了,便跑出屋子到外面和它去玩耍。

雪花就像一個可愛的小精靈,這個小精靈,喜歡跳舞,即便沒有風,也會在空中飛來飛去,用各種姿勢跳著舞蹈,讓我們的一顆童心生出羨慕、生出渴望、生出夢幻。

莊稼人形容冬天,有自己的語言,叫“嘎巴脆”。意思是冬天滴水成冰,土地被凍得裂開了一道道縫,河裡的冰被凍得嘎巴嘎巴響,就連柔軟的樹枝也被凍得一撅就咔吧一聲斷了。

為了禦寒,我們穿起了棉衣,家裡的白薯窖、菜窖也蓋上了草簾子。特別是過堂屋的水缸,早早就用高粱秫秸圍起來,塞上麥秸來保暖,不然水缸會被凍裂。即便有這樣的保護措施,水缸裡還是要結冰,早晨起來做飯時,要砸開冰來舀水。有的人家窗戶中間鑲有玻璃,上面一個冬天都會結著冰霜繪成的圖畫。它的圖案早晨一個樣子,晚上一個樣子,如同一幅變幻無窮的水晶窗花。

快樂的雪花,同樣會給我們帶來了快樂,堆雪人、打雪仗這些遊戲太普通了,我們玩的是帶上一條狗去雪地裡攆野兔。

平日裡,野兔腳印是很難被發現的,下雪後它的行蹤就暴露了出來。我們跑到雪地裡,四處尋找野兔的腳印,然後根據腳印的方向去跟蹤追擊。野兔很機警,跑得也快,即便是發現了也很難攆到。一個冬天,能追到幾粒黑豆樣的野兔糞就非常興奮了。我們卻樂此不彼,因為雪地追蹤很有點獵人的味道,大家享受的是它的過程。

那些年裡,只有一次與野兔短兵相接。那是一場大雪之後,在村東坑邊發現了野兔的腳印,而後又發現它躲在一個雪窩裡在啃草根。這讓我們非常興奮,幾個人商量一陣,知道自己的兩條腿,跑不過野兔的四條腿,便決定派狗去攆。那場雪很大,地上的積雪足有半尺厚,野兔跑起來有些困難,狗追出去幾百米遠就攆上了。遺憾的是這隻狗,把野兔撲倒後,沒有去咬它;而是停在那裡,興奮地朝我們汪汪叫起來。等我們趕過去時,野兔已滾起來逃跑了,氣得我們踢了那狗幾腳,一個勁的罵它是一隻笨狗。

雪後還是打鳥的好時候,雪把整個田野都覆蓋了起來。那種和百靈鳥一樣叫聲好聽的鵝了鳥,要飛在空中四處去尋找覓食的地方。在生產隊的老場邊,掃出一片地方下上夾子,不一會就有鳥飛來。打到鳥後,我們也喜歡燒著吃,鳥肉的香氣,饞得那條土狗直流哈喇子。我們不再計較它放走野兔的過失,會把有鳥糞的內臟獎賞給它。它便興奮得圍著我們跳,用嘴去叼我們的褲腳,把一條尾巴搖得像花籃一樣。

沒有雪的日子裡,會有一個比雪景更美的驚喜送給我們,那該是夜裡的霧氣重了,第二天樹枝上便掛滿了樹掛,潔白的霧霜,把一棵棵樹冠裝點得銀裝素裹、冰雕玉塑一般。

村頭的老柳樹是一棵垂柳,五爺指著滿樹的樹掛說: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愁白髮,就是這個樣子!

雪化了,雨來了。

星恆月移,四季守常。有雨水滋潤的土地真好,有雪花飛舞的天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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