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號鐮刀斧頭”不是誤寫
毛澤東1927年寫過一首詞《西江月·秋收起義》，曰：“軍叫工農革命，旗號鐮刀斧頭。匡廬一帶不停留，要向瀟湘直進。地主重重壓迫，農民個個同仇。秋收時節暮雲愁，霹靂一聲暴動。”起首兩句，寫的是秋收起義部隊的名稱和旗幟，謂部隊名叫“工農革命軍”，軍旗圖案是“鐮刀斧頭旗”。
對於軍旗圖案這一句，有註釋家認為，這是毛澤東的誤寫。河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一本《毛澤東詩詞鑑賞》在註釋《西江月·秋收起義》時，對詞中的“斧頭”二字註釋道：“斧頭：黨旗上的錘頭當時常被誤以為斧頭。”註釋者認為，毛詞應該把軍旗上的黨徽寫成鐮刀錘頭才對，而寫成鐮刀斧頭是因為受了當時錯誤習慣的影響。這本《毛澤東詩詞鑑賞》是十幾位文學界名家的集體作品，所以這本書影響很大。然而，這條對工農革命軍軍旗的註釋正確嗎？
中國紅軍第七軍第一縱隊第一營第四連連旗
其實，毛澤東詞裡的這句“旗號鐮刀斧頭”並不是誤寫。他把工農革命軍軍旗上的圖案說成鐮刀斧頭，是符合當時實際情況的。理由如下。
其一，有黨史學者著文，毛澤東當時的部下何長工同志（一說餘灑度）曾為秋收起義部隊工農革命軍制作過一面軍旗，旗上的圖案就是鐮刀斧頭。
其二，工農革命軍的證章圖案是鐮刀斧頭。2008年8月《中國收藏》雜誌介紹過一枚徽章，中心圖案是鐮刀斧頭，周圍是隸書文字“工農革命軍第一團證章”。據文章作者考證，此“工農革命軍第一團”，即1927年秋收起義部隊工農革命軍第一師下轄的第一團，此徽章為該團人員的標誌物。由此可以推知，當時工農革命軍軍旗的圖案也是鐮刀斧頭。
其三，第一次大革命失敗，國共合作破裂，中共遂樹起自己的旗幟——鐮刀斧頭旗。從1927年到以後相當長的時間內，中共及其軍隊所用旗幟上的圖案為鐮刀斧頭，成為一種普遍現象。1927年10月15日，《中共廣東省委通告（第14號）南方局、省委聯席會議通過的最近工作綱領》稱：“一律廢除青天白日旗，改用紅旗,以斧、鐮為標誌。” 明確說明紅旗上的圖案是鐮刀斧頭。1930年4月，中共中央軍委發出的《關於紅軍各級軍旗的規定的通知》稱：“各級軍旗一律用五角星紅旗，星內排列鐮刀斧頭之國際徽，旗用大紅色旗。”所謂“國際徽”，指共產國際的徽記和蘇共的黨徽，即鐮刀錘頭，但《通知》將鐮刀錘頭易為了鐮刀斧頭。由此通知可知當時紅軍軍旗都規定為鐮刀斧頭旗。我見過一面中國紅軍第七軍第一縱隊第一營第四連的軍旗，就是鐮刀斧頭圖案。2008年第7期《收藏》雜誌介紹過兩枚銀幣，皆為1931年鄂北農民銀行所發行，一枚銀幣的正面是馬克思像，另一枚是列寧像，兩枚銀幣的背面都是鐮刀斧頭圖案。綜合言之，從廣東省委和中央軍委所發的文件看，從旗幟、銀幣等實物看，鐮刀斧頭圖案在當時是被普遍使用的。
其四，1943年4月28日，毛澤東在延安楊家嶺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中國共產黨黨旗樣式，作出的決定要點有二：一、仍以鐮刀斧頭象徵工農聯盟；二、去掉原來旗幟上的五角星，以與蘇聯旗幟（上面有五星）相區別。由此可知，即使到了1943年，中共中央仍決定黨和軍隊的標誌物為鐮刀斧頭圖案。
其五，從詩詞格律上分析，可以看出毛詞不是誤寫。按照《西江月》的格律，第二句末兩個字，都應該是平聲，寫成“錘頭”是正合適的，但毛詞卻違反格律寫成了“斧頭”，可見毛澤東是有意那樣寫的，他認為黨徽、軍旗就是鐮刀斧頭，他是如實摹寫軍旗的式樣。毛詞作於秋收起義當年，他對自己所領導的起義軍的旗幟，應該是不會記錯的。
總之，毛詞中的“旗號鐮刀斧頭”一句，並非誤寫，而是寫實。
從“鐮刀斧頭”到“鐮刀錘頭”
因為中共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是按照蘇俄共產黨的模式建立起來的，故中共黨徽也模仿了蘇共旗幟上的鐮刀錘頭圖案。這個圖案的寓意，一般解釋為：工農聯盟，實現共產主義。中共又解釋為：黨領導下的工農聯盟。在模仿時，在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因中共中央對圖案式樣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明和硬性的規定，所以在實行中，黨旗、軍旗、證章、貨幣上的圖案，有時被畫成鐮刀斧頭，有時則是鐮刀錘頭。在我所見到的資料特別是早期革命文物中，圖案以鐮刀斧頭為多，但也有一些鐮刀錘頭圖案。
中共的鐮刀斧頭圖案，實際是對蘇共的鐮刀錘頭圖案的一種修改。為什麼要這樣改？有學者解釋說：這是中共在建黨早期從半封建半殖民地國情出發，特意將黨徽畫成鐮刀斧頭，以斧頭代表手工業者，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才把斧頭改成了錘頭。這一解釋，我認為多少有些道理。
鐮刀錘頭圖案，是在與鐮刀斧頭圖案並行時逐漸增多的。有資料顯示，1931年在江西瑞金成立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使用的印信標誌，多為鐮刀錘頭圖案。在中華蘇維埃政府所發行的紙幣上，也出現過鐮刀錘頭圖案。但是，這些鐮刀錘頭圖案，並不能證明當時的黨徽已經定型為鐮刀錘頭了。“鐮刀斧頭”圖案，在當時還是普遍使用的。
1945年，是黨旗圖案開始定型為鐮刀錘頭的重要時間點。是年4月至6月，中共七大在延安召開，會場上懸掛的黨旗已是鐮刀錘頭。在此前後，各抗日根據地所使用的黨徽，也已基本上統一為鐮刀錘頭了。而鐮刀斧頭圖案，此時已經很少見了。兩年之前政治局在楊家嶺會議上所作的“以鐮刀斧頭象徵工農聯盟”的決定，這時已經基本不執行了。
1951年，是鐮刀錘頭被正式固定下來的時間點。1951年6月，《中共中央關於黨旗問題的通知》規定：“在黨的三十週年紀念時，各地可按舊例，一律採用左上角綴以黃色鐮錘圖案的紅旗，旗上不另加中國共產黨字樣或其他記號。”1952年9月，《中共中央辦公廳關於黨旗問題的批覆》指出：“黨旗上只有錘頭鐮刀，並無五星（蘇聯國旗上有五星），此點請注意。”這兩個文件發佈後，鐮刀錘頭的圖案就算正式固定下來了。
1952年中共中央辦公廳關於黨旗問題的批覆
“鐮刀錘頭”更科學
雖然鐮刀斧頭圖案有其合理性，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使用過，但準確地講，只有將黨徽圖案定為鐮刀錘頭才是最科學的。因為鐮刀錘頭的寓意更符合共產黨的工人階級先鋒隊的性質。
錘頭所代表的工人階級，不是手工業工人，而是大工業中的產業工人。斧子和錘子，在相當程度上是與不同的生產形態相聯繫的。斧子，一般是木匠、伐木工、消防員使用的工具，亦即主要是手工業者的工具，與大工業的聯繫不多。而錘子，除了城鄉間的小鐵鋪多使用外，更多的是大工業中的產業工人所使用，如鉗工、鈑金工、鍛工等產業工人都離不開錘子這種工具。一份中共早期刊物的封面，就畫著一個產業工人手執一把大鐵錘。也就是說，斧子實際是手工業的象徵物，而錘子是大工業的象徵物，斧子和錘子所代表的生產力水平是不一樣的，錘子更多地代表著當時的先進生產力，代表著與大工業和先進生產力相聯繫的工人階級。共產黨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因而，共產黨的黨徽採用鐮刀錘頭做標誌，才是最科學、最適當的。
蘇共為什麼沒有把黨徽設計成鐮刀斧頭，而設計成鐮刀錘頭？這與俄國當時的生產力水平和資本主義發展的程度有很大關係。當時的俄國，資本主義工業水平已達到相當的高度，列寧曾著《俄國資本主義的發展》一書論述之；產業工人的數量也相當多。錘子是俄國產業工人手中常用的代表性工具，所以，蘇共把錘子設計到黨徽中，用以代表工人階級，是很自然和恰當的。也正是這個原因，蘇共黨員大概極少有人會把本黨黨徽說成是鐮刀斧頭。
標準黨徽
黨員不應說錯黨徽圖案
黑格爾說過，“熟知非真知”，許多人對於中共黨徽的瞭解恐怕就是如此。你若問某位中共黨員：“黨徽的圖案是什麼？”“是鐮刀斧頭，還是鐮刀錘頭？”恐怕他未必能回答準確。我就常見有人回答黨徽是鐮刀斧頭。實際上，如果平時稍微留心一下黨旗實物，就不會把黨徽說成鐮刀斧頭了。若再翻一下黨章，就更能看到明確的條文：“中國共產黨黨徽為鐮刀和錘頭組成的圖案。”
不論中共黨徽曾經有過怎樣的歷史情況，今天，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是不應該把黨徽說成鐮刀斧頭的。因為這不只是一個名稱問題，而是涉及到對共產黨的階級基礎和性質的理解問題，更涉及到對“共產黨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這個命題的理解問題。所以，應該鄭重對待之，應該準確地理解和解說黨徽的圖案和意義。
作者簡介：李喬，北京日報原編委、理論部主任
責任編輯：金蕾蕾
本文摘自《前線》2019年01期，轉載自微信公眾號：前線理論圈（ID：qianxianthe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