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鄉間無神醫'

竹子 不完美媽媽 八哥 咕咕 農村 斑鳩 楚人張有忌 2019-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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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鄉間無神醫

說起來慚愧,我一個大老爺們,卻非常怕蛇——準確地說,不是非常,而是相當的怕。這麼說吧,每次電視上一出現蛇,我便會感到後背一陣涼颼颼的,而且還不敢回頭——我懷疑有一條蛇正呲著牙吐著分岔的信子,從後背緩緩地爬上脖子……

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其實,作為一個在農村長大的男人,我原本不應該這樣怕蛇的:哪一垛稻草麥秸堆底下沒翻出過幾條蛇呢?誰家的竹林裡,沒有幾根乳白色的蛇蛻呢?

是的,竹林。在我們鄉下,住宅多是一個家族一長排,姓張的稱張家臺子,姓汪的則是汪家臺子。臺子前是菜園,臺子後面則是竹林和溝渠。進入夏天,竹林的夜晚便熱鬧起來,大人們光著膀子,躺在用涼水沖洗過竹床上,有一搭無一搭地扯著閒話;而半大的孩子們,則三五結群,拿著手電,吆喝著去打鳥——那時,鳥也多,據說在夜半時分,只要用腳一踹竹子,沒準就能踹下兩隻還沒來得及從睡夢中醒來的鳥。八哥或者斑鳩。當它們驚醒時,早已成了孩子們相互炫耀的玩物了。

但我從未參加過他們的捕鳥行動,雖然我很想要一隻八哥,看看剪了舌頭之後,它是否真的會學我說話,但我更害怕蛇。二叔的臺子後面有一個直徑尺許的大洞,父親說,他曾不止一次地在深夜看見過一條大蛇,一條碗口粗細的大蛇從那裡鑽出來,爬過馬路,進了醫院圍牆的東南角。那裡有一個垃圾堆,經常也有一些流產的死嬰丟在那裡。那蛇大概是進去吃那些死嬰了,父親說。

我立刻鑽進母親懷裡,縮成一團。半晌,又不勝惶恐地問父親:如果不小心遇到蛇了,怎麼辦?

拿竹竿打!竹子是蛇的舅舅,它最怕它舅舅了!

我不明白蛇為什麼會是竹子的外甥,竹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外甥。但父親的話我深信不疑,第二天就砍了一截一米來長的竹子,還向影劇院的宣傳員討來一點顏料,在兩端各塗上一道金黃色的圓環,再繫上一截紅絲帶,這就成了我能降妖除魔的金箍棒了!每天晚上,到稻場和竹林裡撒歡時,我都把它緊緊地拽在手裡,睡覺時,也放在床頭。說來也怪,雖然說經常聽到小夥伴們說在哪裡哪裡又見到蛇了,但我持棒行走江湖多日,跟蛇一個照面也沒打過。

或許,蛇真的怕它的舅舅?

但不久我就見到蛇了。不是在竹林,而是在菜地。那天中午,剛剛午睡起來的我跑進菜地,準備摘兩根黃瓜吃。突然,在藤蔓間發現一條長蟲正把頭鑽進了一根母親打算留種的老黃瓜裡,好象在喝瓜瓤裡的汁液。

蛇啊!蛇!我大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菜地裡,甚至忘記了跑回家去取那根蛇的舅舅。

蛇大概也和我一樣受到了驚嚇,抬起頭,裝模作樣地吐吐信子,掉頭就向菜地的盡頭游去。正在隔壁菜地的大侄女(我堂兄的大女兒,長我8歲)聽到我的驚叫,幾個大步衝了過來,伸手就抓住了蛇的尾巴,像甩響馬鞭一般,使勁地上下抖動,然後又掄起了圈子,等她鬆手時,蛇已經渾身散架,如一團亂泥了。

這是菜花蛇!你看,蛇頭是圓的,不是三角形的,沒毒!大侄女一邊十分肯定地說,一邊撥弄著蛇,還把蛇頭遞到我眼前,唬得我爬起來撒丫子就跑。

父親也說,菜花蛇是無毒蛇。可爛母胎是有毒的。

爛母胎最長的好象也就一米多一點吧?身上有著紅黑交錯的花紋,頭確實是三角形的,腹部很粗,到尾部時,又急劇變細。但我並沒有見過活的,我見過的,都是已被打得稀爛的爛母胎。

這種蛇常常在黃昏出現在道路中央,靜靜地躺著,像一條草繩,一截樹枝。夜幕降臨,挽著褲腿光著腳丫的鄉親們荷鋤歸來,從它身邊路過時,它便抬起頭來,在腿肚子上狠狠地刺入兩個齒洞。而且,咬人後它也並不像其他的蛇一樣逃走,而是依然躺在那裡,好像對即將降臨到它頭上的狂風暴雨般的鋤頭鐮刀滿不在乎。

“它就等著你打呢!知道它為什麼叫爛母胎嗎?就因為只有你把它打死了,腐爛了,它身體裡的小蛇才能出來啊!”父親說,眼睛裡似乎還有幾分同情,“打它的時候也要注意,動作一定要快,一定不要讓它肚子裡的小蛇看清你,不然小蛇長大後會找你報仇的!”

不過我從沒聽說過有誰遭到過小蛇的報復。爛母胎的毒性也許並不很大?反正我本家幾個曾被爛母胎咬過也打死過爛母胎的堂兄都並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如今有的已年過半百,最大的甚至已是耄耋之人,都還活得好好的。

只有一個遠房侄兒,二十多年前死於蛇口,但鄉親們一致認為,讓他斃命的不是爛母胎,而是土公蛇。

土公蛇什麼模樣?鄉親們好象也說不清,有人說它渾身土色,有人說它會發出咕咕的叫聲,像是公雞護食一般,還有人說,它遇見了人會站起來跟人比高矮,如果比人高就攻擊,如果矮就逃跑,等等等等,說法不一,一致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這蛇非常毒!

但被土公蛇咬了也並非無醫可治無藥可救。在我們同村三組,就有一位遠近聞名的老神醫,父親和他交情也很好。聽父親說,老神醫有一個專治毒蛇咬傷的祖傳祕方,不管是什麼蛇咬的,只要敷了他的藥,絕對是一貼排毒,二貼化淤,三貼就痊癒。而且他還不收錢,即使患者家屬帶了厚禮來答謝,他也拒不肯受。又有一些經他的手治好了傷的鄉親透露,他的藥就是用新鮮塘泥拌上十幾種草藥末製成的。塘泥好挖,可是那些藥末,大概只有神醫自己清楚是些什麼玩意。

但我那個遠房侄兒為什麼會死於蛇口呢?父親說,主要是我那個當年擔任過生產大隊民兵連長的堂兄在文革期間曾帶人抄過老神醫的家,逼他交出方子,因此結下了宿怨。得知侄兒被蛇咬傷之後,老神醫當夜配好了藥膏,只等我那堂兄登門尋藥——據說,老神醫還特意讓人傳出話來,“不管以前有什麼矛盾,只要你登了我的門,就是我的病人,我就不能見死不救”。但堂兄偏不肯低頭上門,而是連夜將孩子送到了縣城大醫院,誰料到大醫院的醫生還真的不如鄉村土醫生管用啊!

父親告訴我這其中的緣由時,已是遠房侄兒夭亡半年之後了。在這半年間,我那痛失獨子的堂兄自然是徹底崩潰了,令人費解的是,一向身體硬朗的老神醫居然也突然衰老了,並在幾月之後,駕鶴而去!而且,臨終前,他也沒有遵循祖訊,將那祖傳的祕方傳給後人!

從此鄉間無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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