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一豬肉消費大國——為啥我們這麼愛吃豬肉?

W頻道·科普篇

中國是世界第一的豬肉消費大國,儘管近些年隨著生活富裕、口味多元,全國豬肉消費總量已從2014年最高峰時的5719萬噸下降到去年的5489萬噸,但仍然穩佔全球一半份額[1]——也就是說,中國人口雖然只是世界五分之一,但每兩斤豬肉裡就有一斤是被中國人吃掉的。


世界第一豬肉消費大國——為啥我們這麼愛吃豬肉?


全世界80%的豬肉消費來自中國、歐盟、美國這三大市場,但美國人最愛吃的其實是牛肉(佔其肉類消費的60%),豬肉僅佔不到40%。這樣的狀況由來已久,早在中國還貧窮落後的1937年,中國的養豬數量就已以7107萬頭,超過了美國的5903萬[2]

如果按豬肉的年人均消費量來說,中國人不算是最能吃的——去年人均吃掉39.39公斤,2001年才30公斤,而同年歐盟十五國的人均年消費豬肉就已達到43.2公斤,最愛吃豬肉的西班牙人高達66.6公斤。

不過,在中國人自己的肉食結構裡,豬肉卻毋庸置疑地拿下了最大份額:去年中國人所吃的肉食中,高達86.27%都是豬肉,除了蒙藏青寧疆等西部內陸省份因為宗教、風土等原因,還較多食用牛羊肉外,其餘各省區的肉食都無一例外地以豬肉為主。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數據,1979年中國飼養的綿羊數量世界第三,山羊則世界第一,儘管如此,羊肉產量還不到豬肉的5%。

如果與我們的近鄰日本對比,這一點非常突出,甚至可說是中國文化的一大特點。

日本人在明治維新之前是不吃肉的,唯獨沖繩飲食習慣深受中國(尤其是福建)影響,雖然1609年薩摩藩就出兵控制琉球王國,至今“經常令日本人不解的是,沖繩人食用豬肉較多,且連皮一起吃,而我們知道這是中國佔主體的漢族人自漢朝以來形成的飲食文化”[3]。日本明治時期才開始豬肉普及,徐靜波發現,“這一時期,恰好也是中國菜在日本逐漸普及的年代”。儘管如此,1957年日本的肉類消費中,豬肉也只和牛肉、鯨肉一樣,各只佔四分之一強。儘管日本的飲食習慣本身相當特殊,但像中國這樣豬肉一枝獨秀的現象,同樣是很不尋常的。

這可不只是一個口味的問題。美國人類學家馬歇爾·薩林斯曾不無諷刺地指出,如果歐美人的主食不是牛肉而是狗肉的話,那麼他們的糧食生產、耕牛、飲食文化,乃至整個國際貿易都會隨之發生改變。這句話反過來說,也可以提醒我們:中國人這麼愛吃豬肉,其實本身也是一種文化適應和社會結構調整的結果,由此入手,或許可以讓我們看到中國歷史變遷的另一個側面。


世界第一豬肉消費大國——為啥我們這麼愛吃豬肉?


為什麼是豬肉?

吃豬肉,乍看就像風俗,只是一個約定成俗、很難講出理由的飲食習慣。法國人類學家克勞德·菲斯勒(Claude Fishler)曾說:“當我們觀察與人類飲食習慣相關的象徵和文化表現時,只能接受如下的事實,其中大部分都很難講出什麼道理來,其固有的持久性完全是任意的原因造成的。”不過,文化人類學者馬文·哈里斯認為,一種文化下的人們選擇吃某種食物而排斥另一種食物(例如昆蟲高蛋白,東南亞人也吃,但歐美人極為厭惡)都有特定社會原因可以追溯,而這其中,最大的謎團就是為何某些文化會禁絕食用牛肉(如印度)和豬肉(如伊斯蘭、猶太文化)。


世界第一豬肉消費大國——為啥我們這麼愛吃豬肉?


在《好吃:食物與文化之謎》一書中,他給出瞭解釋:對原始社群來說,吃肉與否可能威脅到這些社群的生存。首先,動物蛋白比植物蛋白要消耗更多能量,“如果穀物給動物吃,動物肉再給人吃,那麼對於人的消費來說,大約9/10的熱量和4/5的蛋白質就浪費掉了”,因而像印度社會乾脆提倡不殺生、素食,這樣能養活更多人口;近代愛爾蘭也是,人們被迫只靠種植土豆為食,到1805年時,愛爾蘭人幾乎不吃肉了。

但這不能解釋為何人們選擇特定的肉食,因而更重要的是另一點:即選擇的這種食物必須能和人們的整個生活習慣緊密結合,“四種主要宗教——印度教、佛教、猶太教和伊斯蘭教的最重要的食物好惡,恰恰處在有利於其信仰者們的營養和生態利益的平衡狀態”,這絕不是偶然的。


世界第一豬肉消費大國——為啥我們這麼愛吃豬肉?


老祖宗在設置這樣的安排時,考慮的遠不僅僅只是“營養”和“口味”的問題,而是這一肉食生產和消費對整個社群生活的影響。人和家畜在進食後,都可以將之轉化為另一種形式的能量,而其它能量則在轉化過程中(主要是熱能)被消耗了。在工業革命之前,生物轉換是唯一重要的轉換,統治者掌控的人口和牲口越多,就相當於掌握著更多的累積儲量和能源。馬文·哈里斯指出,豬在把植物轉化為肉的效率和速度方面是家畜中潛力最大的,一生中能將飼養35%的能量轉化為肉,而羊只能轉化13%,牛則僅有6.5%。從效率評價的角度來說,這意味著豬可以更有效地將初級食物轉化為生物化學能量儲存起來。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一些宗教禁食豬肉呢?不是因為它“不潔”,因為中東在遠古也養豬(家豬最早就是在新月沃地北部土耳其和敘利亞交界地區馴化的),而是因為它無法很好地整合進社群生活中。

通常來說,家畜在活著的時候有三種方式可供反覆利用:牽引力、奶、毛。牛和馬都能提供畜力和乳製品,綿羊則主要是提供毛料,但豬卻不同,事實上無法以上述任何一種方式利用。豬還是相當特立獨行的動物,無法像牛、馬、羊那樣成群放牧,而圈養的話則與遊牧生活方式衝突。野豬原生活在叢林裡,沒有汗腺(因而它不得不在泥坑裡打滾,以此物理降溫),非常需要陰涼和水源,很難適應暴露日晒的地方,簡單地說,森林、水源豐沛的地區適合養豬,多日照、乾旱的地方則不適合養豬。這樣,在中東地區要飼養豬,就比飼養牛馬羊等反芻動物需要付出高得多的代價,“沒有哪一個在乾旱地帶的遊牧的人群是養豬的,原因很簡單,很難保護豬群不受炎熱、日晒的威脅,在從一個營地向另一個營地的遠距離遷移中又缺少水的供應”。

這也罷了,更大的問題在於,豬和我們人類一樣是雜食動物,事實上是除了猿猴類之外,在消化器官和營養需求方面最接近人類的一種哺乳動物。也就是說,牛馬羊和人類的食物不衝突,畢竟人不能直接吃青草,但豬卻和人類存在爭食的可能,需要以剩菜剩飯去養活它們。再加上人們養豬隻有吃肉這一個目的(在中國歷史上還能利用豬鬃做紫毫筆,但這是很次要的),此時如果社群所處的整個生態環境不適宜,豬這種動物就變得可有可無,“甚至比沒有用還要不如”,因為它會變成極大的累贅,乃至危及人的生活處境,為此,一些族群為了共同體的生存,以宗教戒律的方式規定禁食豬肉。這很可能就是這一食物禁忌的真正根源。

歐洲歷史可以印證這一點:古羅馬人就很喜歡吃豬肉,在中世紀,“對農民與勞苦大眾而言,森林是利益之源。飛禽走獸也去那裡覓食。尤其是豬,它們在秋天的森林中養得膘肥體壯。對貧困農民而言,豬是財富之源,橡樹果落下之後,農民便會殺豬,若冬天食草不足,豬肉便是基本的生計保證。”但這有個前提,便是有足夠多遮陰、多水、雜食豐富的小片林地。事實上,全世界最喜歡豬的文化,例如通古斯、新幾內亞等地,幾乎都是這樣的生態環境;而在中東地區,則隨著環境的不斷開發破壞,人們變得對豬肉越來越排斥。



就此而言,中國人對豬肉的選擇,實際上是一種“生態適應”的結果,也就是說,豬能比其它家畜更好地適應中國社會的農業生活形態,而不像遊牧生活對豬那麼排斥。當然,中國歷史上也有環境開發帶來的破壞,但與中東不同的是,中國人口重心的分佈在中古以後倒是轉向了相對溼潤的地區,因而養豬不僅沒有成為人們的負擔,反倒對生活大有助益。


世界第一豬肉消費大國——為啥我們這麼愛吃豬肉?

新石器時代豬形陶罐

新石器時代豬形陶罐

南方化:中國飲食文化與生活方式的變遷

中國人不是一開始就愛吃豬肉的。先秦在祭祀中使用的“三牲”指馬、牛、羊,豬的地位要低得多。就造字來看,“羊”與一系列寓意美好的字相關,如“美”、“祥”、“義(義)”,因而在祭祀、飲食中,其地位遠非豬肉可比。

羊肉占主導地位,原因之一是中國曆代為保護耕牛而禁食牛肉,而先秦兩漢時期中國文明的重心也在北方,當時地廣人稀,養羊可謂因地制宜。《中國飲食史》卷二在梳理漢代文獻後指出:“似乎應該這樣說,在西漢武帝以前,豬肉不是西北地區居民的肉類食物;從西漢中期開始,豬肉逐漸成為當地百姓的食物;至東漢時期對豬肉的食用則趨於普遍。不過,從總體上說,牛、羊肉一直是漢代西北居民肉類食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儘管如此,隨著農業定居生活的安穩,兩漢時期養豬的人家還是相當普及,這在各地出土的陶豬、陶豬圈中均可看出,“家”、“溷”這樣的字也表明,當時豬圈與農業定居生活息息相關。《史記·貨殖列傳》甚至有“澤中千足彘,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的說法,可見養豬已能致富。


世界第一豬肉消費大國——為啥我們這麼愛吃豬肉?


在魏晉之後,受北方“五胡亂華”的影響,豬肉的上升勢頭被迅速逆轉,羊肉再度稱霸中國人餐桌數百年之久。北魏楊衒之著《洛陽伽藍記》“報德寺”條明確提到“羊者是陸產之最,魚者乃水族之長”。

研究中國飲食文化史的學者王利華髮現,南北朝時期,華北畜產結構有一次重大變化,“除馬、牛、驢等役畜牧養之外,羊在肉畜生產中佔據了絕對的支配地位,而豬的地位則明顯下降。直到若干個世紀以後,豬方才又取羊而代之成為華北的首要肉畜,並一直維持到當代。”這毫無疑問與當時華北的農業衰退有關,譚其驤曾發現,在南北朝時期黃河曾出現一段長期安流的局面,而其根本原因是華北各地土地荒蕪,遊牧民族入侵後以放牧部分取代了農業生產。

唐代前期,貴族仍是沿襲北朝風習,喜歡羊肉,餐桌上甚少見到豬肉。荷蘭漢學家高羅佩在《大唐狄公案·紅閣子》中,開篇寫到狄仁傑“心想飲完香茶,即去客店湯池沐浴,再美美吃一頓豬肉菜飯,便上床早睡”,這其實是極不可能的,狄仁傑作為一個太原人,又身居高官,在唐初的社會氛圍中,不大可能放棄“羊羔美酒”,卻想著去吃“豬肉菜飯”,這未免不合邏輯。

北宋時宮廷中推重的還是羊肉,宋人宋周煇《清波雜誌》卷九說得明白:“西北品位,止以羊為貴。”皇宮“御廚止用羊肉”,原則上“不登彘肉”。據《宋會要》記載,宋神宗時,一年御廚支出為羊肉434,463.4斤(每天超過一千斤),常支羊羔兒19口,豬肉4,131斤,豬肉比例還不及1%。1127年初在向南侵的金兵交付鉅額歲貢後,京城開封城內物價飛漲,但豬肉仍是最便宜的:“豬肉一斤六貫,羊肉一斤八貫,牛馬肉至二萬亦無得者。”當時因銅錢缺乏,朝廷允許人民按每貫770錢繳納賦稅,那麼二萬錢相當於近三十貫。宋朝當時喪失的半壁江山正是羊的主產區,“斷了羊肉的主要來源,自然只能接受豬肉、水產、海味等南方食物,但從習慣和感情上還是放不下對羊肉的強烈嗜好,因此宮中的主要肉食仍是羊肉”,甚至專門在湖州培養出了特殊的“湖羊”品種。

直到南宋之前,豬肉在人們心目中一直都是廉價、不上臺面的肉食。漢代雖有人靠養豬致富,但《淮南子·氾論訓》指出:豬肉之所以成為祭祀時的上牲,“非彘能賢於野獸麋鹿也,而神明獨饗之,何也?以為彘者家人所常畜,易得之物也。”

中古時期在北方推崇羊肉的霸權之下,中醫在很長時間裡對豬肉的營養價值也估計甚低。南朝陶弘景《名醫別錄》及唐代孫思邈《千金方》均認為豬肉久食容易得病。唐慎微《重修政和證類備用本草》卷一八《豚卵》雲:“凡豬肉,味苦,主閉血脈,弱筋骨,虛人,肌不可久食,病人金瘡者尤甚。”甚至直到明朝李時珍著《本草綱目》中,仍延續中醫的傳統觀念說豬肉“苦、微寒、有小毒”。北宋時這種觀念仍在流行,描繪當時開封城市繁華的《清明上河圖》上,城市空地上也養豬,易養故而價廉;南宋時首都臨安的豬肉也比供給上層社會的羊肉便宜得多,豬肉屬於平民肉食。當時人說到岳飛生前儉樸,就說“飛自奉甚菲薄……屬官會食,惟煎豬肉、虀面”。

W頻道——互聯網最棒的知識付費頻道!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