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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我的故鄉在梅山溝壑縱橫的皺褶深處。小時候對太陽從東邊的山頭升起總是充滿欣喜，對山的那一邊充滿無限遐想，一種奔赴他鄉闖蕩世界的志向，早已隨著那朝陽日復一日的在心底潛馳暗長。離開故鄉的日子久了，慢慢的就又有了另一種回望，故鄉也像圍城，在家的幻想出遠門，在外的想回家，不知不覺間，故鄉終究已成為人心無以替代的熨帖和撫慰，成為人心柔軟溫馨的源泉。無論身處何地，故鄉的背景長在。
鄉音難改，工作的需要，我在很多場合十分努力的學講普通話，總是掩藏不住故鄉新化的口音，不免也有沮喪的時候，唉，那鄉音畢竟是和父母血肉相連的調調，早已沉澱在血脈，融入於骨髓，根深蒂固！老家的口音質樸、直率、溫馨、熱烈、底蘊深厚，鏗鏘有力。離開故鄉久了，無意中聽到一句家鄉土話，精神就會莫名的興奮。和家鄉人一起相聚，相互說著樸實無華、毫不雕琢的老家土話，渾身上下感到的除了自在還是自在！鄉音連起的是一方水土，鄉音串起的是一些熟悉的面孔，閃現的是一些溫馨的兒時往事。
鄉味難忘！記憶裡卻始終是小時候母親做的飯菜最香。廚房的設施是越來越高級了，記憶裡卻始終是媽媽在老家煙熏火燎的灶臺、砧板上製作的那稀鬆平常的幾道菜才是真正的佳餚美味！離廚房不遠的鄉下菜園是寶藏，在黃瓜架下是渾身青澀帶刺的黃瓜；矮矮的辣椒秧裡滿是紅色的、青色的辣椒；在遍佈南瓜花的瓜藤間有大大的南瓜；高高的豆角架下垂下來無數長長的、嫩嫩的豆角……新鮮、清脆、地道，想起都要滿口香甜。小時候物質生活條件其實是很艱苦的，能餐餐吃大米飯的人家是很稀少的，要靠紅薯、玉米等各種各樣的雜糧輔助填飽肚子。現在的人講究減肥，講究吃雜糧，把紅薯當寶貝，我於紅薯卻是有許多無奈、心酸、難以下嚥的記憶。那些舊時鄉下味道好得不得了的柴火薰出來的臘肉、臘牛肉、臘魚，只能是逢年過節或貴客臨門時才有吃的，因為貧窮，所以珍惜，因為難得，所以刻骨銘心。記憶裡那些熟悉而頑固的味道，都一一對應著童年歲月難忘的生活場景：老家煙熏火燎的灶屋裡，小孩生火，大人備菜，用食物凝聚家庭，慰籍家人。平淡無奇的鍋碗瓢盆裡，盛滿了中國式的人生，更折射出中國式倫理。人們成長、相愛、別離、團聚。家常美味，人生情味。
如今物質生活極其豐厚，大魚大肉，山珍海鮮，花樣百出，卻怎麼也吃不出少時的那份香甜與滿足，我想那是我們的的味覺、嗅覺早已失出了童年的那分單純與美好。美食家李漁說世間最美好的香氣莫過於稻米飯煮熟時發出的香氣，“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能靜心地聞得著香氣，真正懂得飲食真味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孟子說：“飢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這“飲食之正”的道理還真是大得不得了，唯有童年，唯有故鄉可以給我們啟示。
閱讀過一些興亡，拍打過一些欄杆，細數過燕子去來；人生匆匆，轉眼間風物淒淒望斷，步入天命之年，彷彿已依稀望得見桑榆樹梢上的靄靄暮景，對故鄉便有了更多的回望，有了些許別樣的情思。 在方興未艾的城鎮化大潮裡，故鄉變得格外的寂寞，安詳，寧靜，不染纖塵，一切都是那麼與世無爭。披鱗含結的屋瓦，有一種令人沉溺、不生虛妄之心的魔力，山外所有繁華喧囂，那些津津樂道的大場面，那些壯懷激烈的志向，在故鄉風物面前不免黯然，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
人之一生，不管路途如何顛沛流離，曾經滄海，又如何目迷五色，佛說「還至本處」，還是老家的風景更能讓心篤定。每一次回家，落車那刻，彷彿已穿過紛紛擾擾的塵世，穿過迷離的歲月，來到一片平和安寧的世界。萬事的洪流就不再衝到心頭，身體洋溢的只有輕柔和安寧。歐陽修嘗雲：「在夷陵，青山綠水日在目前，無復俗累，琴雖不佳，意則自釋；及作舍人、學士，日奔走於塵土中，聲利擾擾，無復清思，琴雖佳，意則昏雜，何由有樂？」歐陽公所謂「琴雖不佳，意則自釋」，緣於老家之鬆聲、澗聲、雞鳴狗吠聲、煎茶聲，皆人間聲之至情至親，皆都市無價之大背景也。
記得有次回鄉，特意去小時砍柴的山道上走走，有長風從山谷一路吹來，在林間穿梭，不時還可聽到板栗啪啪落地的響聲，桂花開了，鼻底清芬，神怡心曠。山腰回望，不遠處燒過的田野裡留下一道一道粗狂焦黑的痕跡，彷彿顏魯公寬闊厚重的墨色，尤具六朝爨龍顏碑縱橫開闔的力量，古樸，寧靜，悠遠，那時，想想自己研習書法數十年來的種種艱辛與糾結，始知紙上得來終覺淺，以後的筆墨，在揮灑自如裡只要融入故鄉風物那分曠達、高古、沉靜的氣息就好！
黃永玉先生在一首詩中寫到：“我的心/只有我的心/親愛的故鄉/它是你的。”世間還能有什麼樣的情感敵得過童年和故鄉？所謂鄉愁，是水土，是文化，是人世欲說還休的永恆渴望。可以說，所有的作家下筆之由都不過是在回味、追尋那最初的美好，他所寫能寫的都不過是回憶童年、歌唱故鄉而已。文學如此，書法乃至全部的人生莫不如此，因為只有故鄉，給了我們一生難忘的少年憧景，並始終給我們的心以最樸素、淡定、安詳的力量！
君自故鄉來，怎能不知故鄉事。故鄉最大的名字就叫厚德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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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博覽·力量湖南融媒體
出品
監製 | 楊天兵
統籌 | 黃琪晨
文 | 鄢福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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