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日行八百里

南昌 清朝 青城山 龍哥講民間故事 2019-04-04

道士日行八百里”,神術還是騙術?

在咱洪城這地方,如果某人不務正業,乾的是招搖撞騙類的勾當,老一輩的就會說:“這是個搞‘瀰瀰教’的。”什麼叫”瀰瀰教“?這就有故事了。

話得從上個世紀初說起。那時候四川袍哥組織,幾乎在川內每個州縣,都以碼頭為單位建有分支,首腦被叫做紅旗大管事。

洪城的紅旗大管事,是個叫文定三的。這文定三讀書不多,但任俠好義,為人公正,在洪城極有號召力。文定三有個姑父,住在離城五十里外的李桐溝。這年夏天姑父患了病,前後請了好幾個大夫,光湯藥都喝了幾大甕,可非但不見好,到了立秋,已經臥床不起,好些天滴水不進了。

文定三聞訊後,忙請了城裡最好的大夫,坐了兩乘滑竿,心急火燎地趕過去。到了才發現,姑父已能勉強下床,喝下半碗米粥了。文定三又驚又喜,還以為姑父請到了杏林高手呢,沒想到姑母說,就在前天,來了個自稱朱真人的道士,只給了些藥丸,接連著服下去,身體便大好了。那道士給了藥丸後,分文未取,便飄然而去。

聞聽有此等高人,文定三不由得嘆息不止。看看天色已經晚了,便辭別姑母準備回家,剛走出院子,卻見前面竹林裡,飄然而出個道士。一見那道士,姑母便高興地叫道:“這就是朱真人。”

文定三定睛一看,那朱真人鶴髮童顏,戴有稜有角道冠,穿一塵不染道袍,著白底青面雲靴,頸後斜插的拂塵,隨著腳步在晚風中輕輕飄拂,再加上身後蔥鬱的竹影映襯,一眼看過去,真有些像從畫裡走出來的神仙呢。文定三忙上前一步,作了個揖,恭聲道出了仰慕之情。

朱真人也拱手道:“貧道和青城山枯竹居士手談了兩局,回來時從此經過,想來看看吳居士的病體好了沒有。”

文定三聽朱真人如此說,心裡嘀咕開了:想那青城山距離洪城,八百里還不止,即便騎上快馬,一來一往最少也得四天工夫。這朱真人上次出現,距離這會兒,前後不過三天,即便快馬加鞭,也不可能一個往返吧。這年月,啥樣的人都有。這道士,雖然懂些醫術,卻是個信口雌黃的傢伙呢。想到這裡,臉上就有了壞笑。

文定三臉上細微的變化,自然沒逃過朱真人的眼睛。朱真人微微一笑,也不分辯,指指頭頂紅彤彤的晚霞,衝文定三道:“文居士,天色不早了。此地距離洪城還有五十里呢,你不妨早些返程吧。貧道與居士有緣,不急在此一時。”

文定三略作客套,便起程返家了。五十里路,一行人緊趕慢趕,差不多耗了兩個時辰,回到城裡,已是夜幕如蓋,星斗璀璨。剛進院裡,掌燈的女傭便喜形於色地報告說,一個多時辰前,家裡來了個自稱叫朱真人的道士,給了夫人一瓶丹藥,說是隻要連續服上百日,宿疾定然痊癒。夫人半信半疑服下後,那腹痛居然破天荒消失了。原來文定三的妻子,產後生疾,每日傍晚時分,必定腹痛如絞。多方求治,卻全無效果。

女傭話才說完,只聽簷下已經響起了一串爽朗的笑聲,就見朱真人從堂屋飄然而出:“貧道說過與文居士有緣,這不,已先一步打攪來了。”

文定三大為吃驚!兩個時辰前,自己才和這道士別過,一個多時辰前,他怎麼可能就到了自己家裡?難道,這個道士真的有啥不可思議的道行?

等到在屋裡坐定後,文定三迫不及待地問:“真人前腳與我別過,後腳便已到舍下,實在令人稱奇啊!敢問真人是如何做到的?”

朱真人笑道:“貧道自雍正年間修習黃老之術,歷經百載,幾無所成,惟這腳程,可視千里為咫尺也。”要是換了以往,這話只能換來文定三一聲哂笑,可今天是自己親眼所見,不由得有些半信半疑了。

這一晚,文定三和朱真人喝著清茶,說了好大一夜話。朱真人說的大多是黃老之學,文定三雖然不明就裡,但對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因為不懂,反而更生敬畏;內心對朱真人的信服,更是達十分了,於是懇請朱真人多留幾日,朱真人有些為難地說:“實不相瞞,貧道此番出山,是想自創‘瀰瀰教’,以濟世救人,匡扶人心。近日正為此奔波,雖有心逗留,卻耽擱不起時光啊。”

朱真人說,現如今清王朝風雨飄搖,土崩瓦解只是遲早的事。聽說從此以後,坐江山的就不再是皇帝了,天下必然因此大亂。他雖然閒雲野鶴慣了,但不能眼看著世人受苦啊,所以決定創建“瀰瀰教”,引領人心向善。

在文定三骨子裡,皇帝和他祖先一般重要。前些年保路運動,好多州縣的袍哥都踴躍參加,他一想,這不是跟朝廷作對麼?跟朝廷作對,還不就是跟皇帝作對?這麼一來,洪城地方的袍哥,一個也沒去參加。如今他也明白皇帝九成九要滾下龍廷了,心裡那個難受和悽惶啊。聽了朱真人這麼一說,立刻引起了他的共鳴。他當即精神抖擻,拍著胸口說:“朱真人既有匡世救人之心,文某人袍哥人家,講的就是個義氣。沒說的,趕明兒咱就為‘瀰瀰教’搖旗吶喊……”

朱真人眉開眼笑道:“好好好,有文居士相助,咱就在洪城建教!”

第二天,文定三就緊鑼密鼓地籌辦起“瀰瀰教”。還別說,因為有文定三現身說法,加上朱真人施捨的藥丸能治病療疾,“瀰瀰教”很快便吸收了數千教徒。半個月工夫不到,就募集到一大筆錢。於是準備擇個黃道吉日,在登雲山修建道觀。

洪城袍哥組織裡,有個任紅旗老么的叫張大江,主要是負責跑腿送信,與各碼頭聯絡。這張大江,兩腿生得又細又長,上身卻很粗壯,走起路都搖搖晃晃的,好像隨時都會跌倒。可要是一跑起來,就那麼輕輕一跨,抵人家跑三步。所以洪城人都稱他“張長腿”,說他是“風都吹得倒,狗卻攆不到”。他可是對這“瀰瀰教”不以為然,聽說朱真人能視千里為咫尺,只認為是吹牛。朱真人聽說後,淡然一笑,當即請文定三召集洪城士紳,說是可略施“神術”,第二天就要和張大江比較一下,令他口服心服。

眾人聽說後,都急著趕來,想要開開眼界。到了第二天一早,登雲山頂上修道觀的空地上,全是攢動的人頭。只見空地盡頭,前些天落成的朱真人居室前,已搭了二丈見方的臺子。臺前七隻銅鑄仙鶴,嘴裡紫煙嫋嫋,將臺子弄得如籠霧中。臺上正中,放著只銅鼎。銅鼎兩側,各立一個道童。

日上三竿了,朱真人才在鄉紳們簇擁下,出現在臺上。按照預先的約定,他要和張大江同時出發,趕往五十里外的通家山。通家山那邊,早已安排人等著。

到了約定的時間,早就躍躍欲試的張大江,立刻邁開兩條長腿,像被風帶著,剎那間便沒了蹤影。而那朱真人,看也不看遠去的張大江,依舊和臺上的鄉紳們談笑風生。直到過了快一個時辰,這才向眾人一拱手,說聲“是時候了”,成竹在胸地走到銅鼎前,嘴裡唸唸有詞一番後,將手中拂塵一掃,銅鼎裡突地騰起一團團紫煙,頓時將整個臺子都遮住了,等到紫煙散盡,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只見兩個道童還木呆呆地站在銅鼎旁,而朱真人已不見了蹤影!

午時左右,有人飛快來報告,說張大江到通家山時,朱真人已在山上喝過一壺茶了。在場的人無不歎服,朱真人從這裡消失,再現身通家山,前後相隔時間,竟然不到半炷香。

通過這場比試,“瀰瀰教”教徒更是迅速增加,善男信女們紛紛捐錢捐物。而教主朱真人,更是被人稱為神仙了。

可還是有人不信邪,還想和朱真人比試一番。這個人,便是張長腿的舅舅李子復。

這李子復五十多歲,生得矮小瘦弱,其貌不揚。因為一根斑竹竿兒翡翠嘴的旱菸袋,總在手裡捏著,常常是說一句話,就一口煙,所以人都叫他“李大煙袋”。

李大煙袋有手別人怎麼也學不來的絕活,他能模仿很多種鳥的叫聲。只要一嘬嘴,啥畫眉八哥黃嘴雀,斑鳩喜鵲白頭翁,都能學得惟妙惟肖。聽說他要和朱真人比試,親朋都來勸,說憑他那走一步都要喘三喘的身子骨,拿什麼來跟朱真人比,可別逞那能。他眼珠兒一瞪,振振有詞地說,自己從前跟一個雲遊的和尚也學過“神行術”的。這麼多年沒機會露一手,現在有朱真人這樣的“同道”,一定要比試比試。

李大煙袋聲明,比試不要太多人圍觀,只需幾位有德望的鄉紳作證便行。而他自己的“神行術”,只有在早晨新陽初升時才見效,所以出發時間得是早晨太陽初升時。至於以哪裡為比試的目的地,也得到了臨時再說出。朱真人聽了後,二話不說,便一口答應了。

到了比試的那天早晨,天剛矇矇亮,登雲山道觀前,李大煙袋和幾個鄉紳,同朱真人在登雲山道觀前會過面,這才說,比試的目的地還是通家山。說完後,自顧抱著旱菸袋,吞雲吐霧了。不多時,東邊的天際,現出了豔麗的朝霞。李大煙袋正吞雲吐霧呢,突然聽到旁邊的人說:“太陽出來了!”抬頭一看,可不是,前面山巔,太陽已現出鮮紅的臉了。李大煙袋一驚,嗆了一下,竟把煙鍋里正燃得紅彤彤的菸絲給嗆得四濺。他忙不迭朝身旁的朱真人一躬身,說聲我先走了。說完將菸袋往腰帶上一插,便出了發。

幾個鄉紳一看李大煙袋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李大煙袋鼓著腮幫,探著脖子,兩手交剪背在身後,雖然像是鼓著十二分勁,可走起路仍風吹荷葉般搖搖擺擺。不要說朱真人,比張長腿都差之天遠。朱真人也覺得好笑,向鄉紳們一拱手,說:“那貧道也起程了,且去通家山候著李居士。”說完又是故技重演,在紫煙中失去了蹤影。

再說那張長腿,早就得了李大煙袋的吩咐,在通家山下候著。旭日東昇時,張長腿便探著脖子張望。可眼也望酸了,脖子也僵硬了,還是沒見著李大煙袋的人影。直到快晌午了,才看到了李大煙袋出現。一見李大煙袋,張長腿差點背過氣去。只見李大煙袋悠哉遊哉地坐在滑竿上,左手撐著把遮陽油紙傘,右手捧著旱菸袋,嘴裡還在給轎伕說:“不急。不急。慢點。慢點。這幾十里路,你們也走累了嘛。”

張長腿氣不打一處來:“舅舅,你搞啥名堂哦,那個朱真人已經到了一個多時辰了。”

李大煙袋呵呵一笑,摸了摸腦袋說:“哎呀,舅舅的‘神行術’好多年沒用,還給師傅了。”

這時候,那朱真人已聞訊從山上下來了。李大煙袋上前一抱拳,哈哈笑著說:“真人是真神術,我嘛,是歪道行,輸嘍輸嘍。這麼著,今晚我在城裡‘德勝樓’擺幾桌素席,宴請真人和同城士紳。另認捐五百塊大洋!”聽這麼一說,朱真人眉開眼笑地應承了。

告辭了朱真人,李大煙袋坐上滑竿,吩咐趕回縣城,又叫上氣鼓鼓的張長腿:“大江哇,來來來,舅舅有話跟你說……”

回到洪城,已快是掌燈時分了,李大煙袋直奔酒樓所在的十字街。

到了十字街,李大煙袋夾著雨傘,搖搖擺擺地進了酒樓,文定三和朱真人已等候多時了。見東道主終於到了,便有人吆喝著叫跑堂倌兒上菜,李大煙袋嘻嘻一笑,說:“且慢且慢。這頓飯,到底是哪個請哦?”

眾人一聽,鬨笑開了:“李大煙袋,你裝神弄鬼哈。自己輸了,認的東嘛。”

李大煙袋晃了晃腦袋,指指身後的酒樓招牌,問身邊的朋友:“這是啥地方?”

朋友又好氣又好笑:“得月樓哇。”

“誰說我要在得月樓擺宴的?”

“你輸了,說給朱真人的。朱真人回來告訴大家的。”

李大煙袋抓抓頭皮,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我記得我好像是說的‘德勝樓’嘛。”

在一旁一直含笑飲茶的朱真人,接上話說:“李居士說的是‘得月樓’。”

李大煙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拿手連拍了幾下頭,說:“對對對,是我讓在這兒擺宴的。哎呀,老了哦,記性不行了。明明說的是‘德勝樓’,後來改成‘得月樓’了嘛。”說著往旁邊椅子上一坐,朝跑堂倌兒說:“菜稍等再上,我長腿外侄,遲些會送主菜呢,保證讓大家開胃得很呢。”說完也不管其他人說啥怪話,只一邊拿眼笑眯眯地盯著朱真人,一邊“呼呼”抽上了菸袋。堂裡坐的人,全都莫名其妙,不知道李大煙袋要搞什麼花樣。

正在眾人七嘴八舌說著怪話時,張長腿風風火火跑上樓來,手裡竟提著只鳥籠。一見那鳥籠,李大煙袋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像盛開的菊花了,而那朱真人,臉色猛一下白了,差點從座上站起來。鳥籠裡,是五隻鴿子,正不安地擠來擠去,咕咕叫著。

文定三按捺不住了,大聲問道:“李老兄,你這是在搞啥名堂哦?”李大煙袋嘿嘿一笑,指指朱真人:“你問朱真人吧。真人不說假話,他知道的。”朱真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勉強笑笑說:“李居士開玩笑了。貧道哪裡知道?”

李大煙袋將菸嘴在鞋幫上敲了幾下,敲完裡面燃剩的煙末,才站起來說:“朱真人不知道,那咱就只好把知道的說出來了。”他指著朱真人,一字一頓地說:“他根本沒啥‘神行術’!”這話一出,眾人立刻炸開了鍋,不等旁人插話,李大煙袋又說:“今天在通家山的朱真人,也根本不是此刻與大家同樓吃飯的朱真人!”眾人一頭霧水,但看那朱真人,神色慌張,臉上的表情古古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

文定三將信將疑地問:“你怎麼認定的?”

李大煙袋蹺起指頭,一一說來:“第一,我在出發前嗆煙,濺出的煙末星子,在這個所謂的朱真人褲腳處,燙下了三個小孔,而在通家山時,那三個小孔卻不見了:第二,我在通家山,許諾說的是在‘德勝樓’宴請大家,可朱真人說給大家的,卻是‘得月樓’。”

眾人中有對朱真人特別信服的,趕緊幫忙分辯:“朱真人講究,換了褲子再走也沒啥不對嘛,反正他怎麼都贏得了你。至於‘德勝樓’‘得月樓’,一字之差,聽錯也很正常嘛!”

李大煙袋淡然一笑:“真人沒聽錯,是鴿子帶錯了。”說著拍了拍身邊鳥籠,“‘飛鴿傳書’大家聽說過吧?朱真人正是利用這些鴿子,傳遞信息的。打長腿和他比試後,我就悄悄到登雲山上觀察,發現了由道童們餵養的鴿子。今日出發後,我並沒急著下山,先在敞亮處等候,親見鴿子飛了出去。這是朱真人把我定的通家山,傳遞給同夥呢。大家也知道,從通家山回來,有滑竿趕路,斷不會傍晚才到。這中間一個多時辰,我在幹什麼呢?我在截朱真人同夥放回的鴿子。”

朱真人坐不住了,氣急敗壞地嘶吼道:“荒唐!簡直太荒唐了!”說著怒氣衝衝地要拂袖而去。張長腿上前擋在他面前,甕聲甕氣地說:“朱真人最好不要走,道觀前銅鼎我都移開了,再沒有哪個地方可以藏下你。”

李大煙袋從懷裡掏出張紙,交給眾人傳看。只見那上面分明寫著:“今夜,李在‘德勝樓’宴客,認捐五百洋。”李大煙袋解釋說:“咱做了數年書吏,摹幾個字,那還不難。所以重寫了張,將‘德勝樓’改成了‘得月樓’,這真人果真大搖大擺地來了。可惜呀,憑你的醫術,本可成為杏林高手的,咋招搖撞騙了呢?”

文定三這會兒,也咂摸味兒出來了,自己著了朱真人的道道了,可還是有些不甘心:“飛在天上的鴿子,你想截就截了?”

李大煙袋將倚在桌旁的油紙傘“嘭”地撐開,那傘骨上,居然拴著只鴿子呢。“鳥飛在空中,聽聲可辨雄雌。朱真人放出只雄鴿,我便對症下藥,使上了‘美鴿計’。”旁邊有人問道:“那,通家山上的朱真人,和這個朱真人,到底是啥關係?”

李大煙袋輕咳兩聲,摸了摸山羊鬍子,故作深沉地說道:“咱雖不懂啥神行術,可玩鳥多年,勉強懂點鳥語。截那鴿子時咱便問了,鴿子說,他們是孿生倆兄弟。”

那朱真人本來身子像篩糠似的直哆嗦,聽了這話,張嘴就罵開了:“去你媽的龜兒子,說的是鳥話!老子們是孿生仨兄弟。”

李大煙袋張口結舌,尷尬不已地拿手抓了好一會臉皮,乾咳兩聲說:“管他是倆是仨。不過,我只找人看住了通家山那個,另一個,怕就漏網了呢。”

眾人哄的一聲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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