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厲害不只是在道,其實更在“術”

荀子有兩個學生,一個是韓非,一個是李斯,這兩人都是歷史上著名的法家人物。韓非是戰國末韓國公子,為人口吃,不喜言談,喜好黃老刑名法術之學。曾數次上書進諫韓王,不被採納。其文章傳入秦國,秦王讀後大為欣賞,恨不能與之同遊,“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恨矣!”(《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乃發兵攻韓,欲得到韓非。韓王派韓非出使秦國。韓非使秦,卻未被信用,後遭李斯、姚賈讒毀而下獄,最後死於獄中。李斯,上蔡人(今河南上蔡),上蔡當時屬於楚國,可以說是楚國人。李斯跟隨荀子學帝王之術,秦王嬴政元年(前246)入秦,初為呂不韋舍人,後說嬴政,任長史、客卿、廷尉等職,協助秦王嬴政制定統一中國的政策策略。秦統一中國後官至丞相,又協助秦始皇推行“書同文,車同軌”等措施,為統一中國作出了一定貢獻。秦始皇死後,趙高矯詔殺太子扶蘇,李斯被迫脅從。秦二世即位後,趙高誣告李斯謀反,被腰斬於咸陽市,夷三族。

《史記》中韓非與老子合傳,同傳中還有莊子和申不害,莊子和老子都是道家人物,韓非和申不害為法家人物。司馬遷說韓非“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於黃老”,作為法家的韓非和黃老到底是什麼關係呢?黃老學派形成於戰國時期,最初流行於齊國稷下學宮。它既講道德,又主刑名;既尚無為,又崇法治;既以為“法令滋彰,盜賊多有”,又強調“道生法”,要求統治者“虛靜謹聽,以法為符”,不受任何干擾,一切均以法律為準繩。作為儒家學派的一員,荀子清醒地認識到禮的施行無法完全依靠“克己”來實現,於是提出了禮法並舉的思想。荀子固然應歸屬儒家,但他曾在稷下學宮三為祭酒,思想未免受黃老思想影響,所以多有相似之處。理解了這個學術背景,司馬遷說韓非“其歸本於黃老”也就不奇怪了。

《韓非子》有《解老》、《喻老》兩篇,顧名思義內容是解讀《老子》一書的。《解老》、《喻老》是較早研究《老子》的專著,韓非也可以說是早期研究《老子》的專家。《老子》對韓非影響很大,韓非在《解老》、《喻老》兩篇都承認自己的思想源自老子。老子思想的核心是道,道是客觀自然規律。韓非接受了老子對道的闡述,承認道決定宇宙萬物的演變。另外,老子認為道具有“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永恆意義。對此,韓非則進一步發揮,認為既然道是變化的,天地應該也是變化的,人也在不斷變化中,整個社會都在變化。既然如此,那麼治理社會的方式和方法自然也應該變化。除此之外,韓非還非常重視道的穩定性。道的穩定性在現實中表現為法,法是依道建立起來的,人人必須遵守,不能隨意更改。

老子尚陰謀對韓非影響也很大。《老子》三十六章:“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第五十七章:“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老子尚陰謀,到了申不害和韓非手裡,發展為以權術駕馭群臣,這就是術。韓非《說林》、內外《儲說》收集了大量以進為退、暗藏殺機的故事,韓非對權謀的運用可以說津津樂道。《韓非子·難三》:“術者,藏之於胸中,以偶眾端,而潛御群臣者也。故法莫如顯,而術不欲見。”春秋戰國時期,臣弒君已成風氣。殘酷的現實使法家意識到,人君的威脅主要不是來自民眾和敵國,而是來自臣下。所以申不害和韓非都主張術應該隱藏在君主心中,不能為臣下窺破。《韓非子·外儲說上》引申子之言:“上明見,人備之;其不明見,人惑之。其知見,人飾之。不知見,人匿之。其無慾見,人司之。其有欲見,人餌之。故曰:吾無從知之,惟無為可以規之。”這段話的主要意思是:君主內心的祕密不可為臣下窺破,一旦為臣下窺破他們就會想辦法對付你。申不害的無為概念來自老子,但卻有了新的含義。申不害所謂的君主無為,實際是讓臣下看不懂君主真實想法的意思。君主的思想要深藏不露,這種玩弄權術的思想是受了老子的啟發。

術有權術的含義,並且在先秦兩漢乃至以後的政治生活中發揮著巨大影響。但法家的術又不僅僅侷限於權術的運用。《韓非子·定法》對術是這樣解釋的:“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生殺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也就是說,所謂的術就是根據才能授予官職,明確職責並嚴加考核,這樣君主就可以操生殺之柄了,督促群臣盡力工作了。申不害主張“明主治吏不治民”,“見功而與賞,因能而授官。”《韓非子·內儲說上》記載的韓昭侯的一件事情很能反映申不害的這種術的思想:“韓昭侯使人藏弊褲,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褲不以賜左右而藏之。’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聞明主之愛,一顰一笑,顰有為顰,笑有為笑。今夫褲,豈特顰笑哉!褲之與顰笑相去遠矣,吾必待有功者,故藏之未有予也。”申不害是鄭國人,韓國滅掉鄭國後曾用他為丞相。申不害在韓為相十五年,“內修政教,外應諸侯”,主持改革,推行法治、術治,加強了韓國君主專制。史稱“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強,無侵韓者”。

人們在談論法家時常常商、韓並舉,認為韓非的思想是商鞅的繼承和發展。毫無疑問,韓非認同商鞅富國強兵的種種舉措。韓非和商鞅都贊同消除社會多元價值取向,主張建構一元化社會控制體制,通過制度建設和法律手段建立一個穩固的社會秩序。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繼承商鞅法治思想的同時,韓非更加關注穩固的社會秩序如何永續。韓非和商鞅都認為社會秩序的穩固在於加強君主專制集權,但商鞅對於加強君主專制集權的具體措施卻缺少詳細的論述。韓非批評商鞅知法而無術,認為商鞅的種種富國強兵之舉,因“無術以知奸”,最終只能“資人臣而已”(《韓非子·定法》)韓非盡力鼓吹權術以彌補商鞅這方面的不足。

但既然有馭臣之術,必有欺君之方,爾虞我詐,你爭我鬥,反而加劇了政權的不穩定性。秦始皇后期迷信權術,為了讓人覺得自己威嚴、神聖和神祕,長期疏遠大臣,這就給了趙高弄權的機會。二世胡亥即位後,繼續沿用秦始皇的做法,趙高不但害死了李斯,甚至劉邦逼近咸陽時他還矇在鼓裡。二世被趙高殺死,不能說不是自吞玩弄權術的苦果。

欄目主編:王多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圖片編輯:蘇唯

作者為江蘇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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