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書畫之不可學

論黃賓虹書畫之不可學性

張公者/文


黃賓虹書畫之不可學



1943 年,傅雷為黃賓虹在上海舉辦了第一次個展——“黃賓虹八秩誕辰書畫展覽會”。傅雷以《觀畫答客問》形式介紹黃賓虹畫之高妙。其時識黃賓虹畫者少。

幾十年後,黃賓虹畫大熱於書畫界,學之者眾。且有“不識黃畫不談黃畫者乃不懂畫也”之勢。當年人們不識黃畫與今之學黃畫者一樣,皆為真不懂黃賓虹畫耳。

今擬傅雷“答客問”作自問自答以說明黃賓虹書畫之不可學性。

一問:你說黃賓虹書畫不可學,是因為他的書畫不好嗎?

答:不是。黃賓虹晚年山水畫已進入化境,有超自然的境象,是技法筆墨、造型構成、色彩黑白、中西繪畫、學養閱歷的高度自然融合。是中國山水畫的又一高峰。

中國山水畫在兩宋時期已達到高峰,而後文人畫的濫觴,曾有大家及作品出現。黃賓虹山水畫集文人畫之大成,是文人山水畫的高峰。可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二問:同樣是高峰,那麼北宋時期山水畫也不可學嗎?

答:宋畫可以學。同為高峰,但所走的道路不一樣,決定了可學與不可學、可取法與不可取法。

宋人山水畫工穩、清晰,於筆墨、構圖、物象皆明瞭。近於自然狀況,有跡可循,有法可師,有章可依,學習者便於下手,又便於推進。學習者即便功力不逮,也可學得有形有樣。即便學不好,也不會學壞。

黃賓虹山水畫,於筆墨已是無跡可循,於物象更是超於自然,山不象山,水不是水,樹與人同,房與山近,一派混沌不見蹤跡。

今日學之者往往以亂學亂,以有形之筆學無形之跡,怎入堂奧?

學之者往往襲其皮毛,徒具形象,而無內在品質。

三問:北宋時期的山水畫是“寫實”的嗎?寫實的就可以學習?而黃賓虹的山水畫是超寫意的,便不可學?

答:中國畫的本質都是寫意的。這與中國文化、中國哲學有直接關係。中國藝術注重寫意性,這是特色也是本質。

無論兩宋時期的山水畫怎麼近於自然狀態,它還是寫意的。對自然景色是做過加工與取捨的,它所採取的繪畫手法及表現的物象仍然是精神上的,是人們心目中的山水風光。宋畫是唯美的、唯心(性)的。

元以後文人畫的發展,畫家更強調精神性、想象性。

而到清代“四王”,基本上脫離了自然,趨於僵化,缺少生動。

“四王”之作雖然僵化,但是,初學者是完全可以作為學習借鑑的。

同樣都是表現心性與自然,黃賓虹不同於“四王”的是筆墨的生動與變化。

宋人繪畫也生動,它的生動在於對自然的描繪與景緻的深遠,意境的高妙,而於筆墨色澤是清晰的。

無論油畫、中國畫,甚至於照像,都不能完全說是自然的照搬。只要有人的第二次製作(創作)便會加入主觀因素,便會加入人的精神與審美。那麼,廣義的說,它們都是寫意的。

四問:黃賓虹的畫那麼高妙,卻不可學,那又有什麼價值呢?

答:我們今天所談的“學”字,是指照著黃賓虹的畫一模一樣的描畫。而不是指學習黃賓虹的創造精神與方法。

黃畫雖然不造模造樣的學,但是其價值卻是巨大的。

我們都在學習哲學,哲學是那麼的抽象,但是哲學教給我們思維方法。哲學解決了人的世界觀、價值觀問題。世界觀、價值觀決定我們如何去做具體的事情,包括對自然的認識,對文化的認識。

黃賓虹的山水畫是超自然的,完全可以把黃賓虹的山水畫看成是“哲學性質的山水”,是“哲學山水”。

他的畫呈現出來的更多的是思想與觀念上的。黃畫提供給我們一種思維與創新方法。我們從黃畫中受到啟示。

善學者,會從黃賓虹山水畫中領悟到他所採用的方法從而思考出創新途徑。從他作品的氣象中領悟到中國山水畫藝術的包容性。從他的用筆、用墨中學習到筆墨的豐富變化與筆墨新途。

五問:黃賓虹總結出很多用筆用墨之法,尤其採用宿墨法,可以學嗎?

答:黃賓虹總結的“筆法五種”:平、圓、留、重、變;“墨法七種”:濃墨法、淡墨法、破墨法、潑墨法、漬墨法、焦墨法、宿墨法。這些方法可以借鑑,但如果全部按照他的方法而組合一起去創作的話,很難達到融匯自然,往往是東不象西不是。

黃賓虹的筆墨觀已經突破了古人一貫的方法,是“破壞性”的,這些“破壞”我們慎用一二就可。沒有黃賓虹的學養功力去完全實踐他的方法理論,是不行的。

黃賓虹的宿墨法是前人不用的,甚或反對的。古人不用宿墨,是因為缺少生氣、缺少靜雅、有違潔淨。

今天我們見到學習者也用宿墨創作,往往帶來畫面的渾氣、濁氣、死氣、灰氣,尤其是單一色用宿墨者更是未得黃賓虹墨法之真諦。

黃賓虹的山水畫創作並非僅僅是宿墨的堆積,它是綜合的,色彩、用筆……在黃賓虹的山水畫中我們很少見到死氣的筆墨。在黃的精彩的山水畫的宿墨中總有生氣盎然於畫面上。

這些是今天學黃賓虹者用宿墨所不具備的,而這些又絕不是知道了怎麼做就可達到的,需要全方面的修養。

技進乎道,雖是筆墨之技,卻是以道之高而成就的。

六問:黃賓虹的花鳥可學嗎?

答:同樣不可學。黃賓虹的花鳥畫還沒有達到一定高度,好畫不多。黃的花鳥畫有“匠”、“村”的成份。用色也沒有達到高妙境界。

偶見今人學黃賓虹花鳥畫,用色極髒——似用“宿色”,格調不高。

但從黃賓虹的花鳥畫可以得到我們想汲取的養份,若於某一黃賓虹未完善處取來完善之,則或許可成就一番花鳥新景象。這需要慧眼、實踐、功力及學養。

七問:黃賓虹的書法和篆刻可學嗎?

答:黃賓虹的字不可學,印可學。

黃賓虹的字是從畫中出——書從畫出。在黃賓虹之前,皆為畫從書出。宋元以後文人畫家,皆以書法入畫。

黃賓虹的字則是從其畫中來,散鋒、破鋒皆為其畫法。其畫中隨拾一筆,便是其書法中一畫。或曰:此不是以書入畫嗎?並非如此,恰恰相反,是其畫的筆墨觀念使其如此書寫的。所謂潤含春雨,燥裂秋風,其字亦如此。

但黃賓虹的字還未像其山水畫那樣臻入化境。倒是他的學生林散之採用了其方法,多有以畫入書的佳作出現,直影響到今天的書法創作。

黃賓虹的印有古璽味,金石氣,可學。但黃賓虹治印不多,未構成流派,可學可用者少,沒有形成氣候。

(2009年9月27日晚於北京盆兒衚衕,2019年1月刪改)

(此文為作者在中國國家畫院山水畫高峰論壇發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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