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老表障眼法

1

秦三爺愛好收藏,有點兒眼力,家裡又有閒錢,所以時不時去逛逛琉璃廠,拿厚厚的大沓鈔票換一些破銅爛鐵或老瓷器。

時間長了,琉璃廠上的大小掌櫃都知道,只要秦三爺看中哪件東西,從不心疼錢。

於是只要秦三爺登門,琉璃廠上的大小掌櫃都在討價還價時複述秦三爺的名句:鈔票無非是成批印刷的花紙片,而古董是獨一無二的,歷經了幾百幾千年光陰,每一個得到和失去它的人,都有和它相關的故事。古董的年代越久,經歷的故事就越多,一來二去,這器物就沾了靈氣。用花紙片換古董,買貴了也是一時的,早晚物超所值。

於是秦三爺買古董,買假的時候少,買貴的時候多。

那天秦三爺走進一家古董店,問掌櫃的有沒有壓箱底的寶貝,掌櫃的一邊招呼奉茶,一邊進內室取古董。其他買賣都是把好貨擺在顯眼的位置,招攬顧客。古董這行恰恰相反,好物件都藏在暗室,只有相熟的大主顧登門,掌櫃的才掏鑰匙開暗櫃取真貨。

掌櫃的拿出了幾件古董,秦三爺一眼就看上了一個哥窯蓮花碗,宋代哥窯的瓷器存世稀少,假貨遍地,真品萬中無一。秦三爺生怕拿不穩摔了,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看。蓮花碗釉色無光,瓷面一片冰裂紋,釉中氣泡“攢珠聚球”,觀色澤端的是“金絲鐵線”、“紫口鐵足”。秦三爺仔細端詳一番,斷定是宋代真品,只是蓮花碗的底部有道裂縫,貫透碗內,隨時可能裂成兩半。

掌櫃的笑道:“您老是大行家,哥窯的東西市面上沒幾件了,要不是有殘缺,這件也留不住。”

秦三爺生怕蓮花碗壞在自己手中,小心將它輕放回桌上,搖了搖頭。

正說著話,外面走進來一個年輕人,問:“掌櫃的識貨嗎?我這裡有硬貨要出手。”

掌櫃的微微一笑:“這位爺,咱在這行當混了幾十年,識貨不敢說,真叫不出名字報不出價兒的,倒是不多。”

年輕人將一個包袱放到桌子上,道:“我這件東西,要兩萬個大洋,少一個都不賣。”

掌櫃的一愣,那年月,巡警一個月才掙十個大洋,就算洋行裡一輛嶄新的雪佛萊汽車,也就賣三千個大洋。秦三爺也禁不住將那年輕人重新打量了一番,那年輕人穿著普通,口氣雖不小,但觀面相,並沒有絲毫養尊處優的氣度,不像真有好貨的樣子。

掌櫃的生怕包袱裡有文章,沒敢動手,叫年輕人自己打開包袱。年輕人從包袱裡拿出一個鑲金嵌玉的雕花楠木匣子,秦三爺一眼就看出那匣子不是民間之物,絕對是早年間宮裡流出來的器具。單憑匣子上鑲嵌的幾塊上等和田玉,就值不少大洋。掌櫃的也呆住了,這匣子如此身價,想來裡面裝的東西更加不凡,於是瞪大了眼睛等著年輕人開啟。

楠木匣子一打開,掌櫃的和秦三爺不由得一怔,裡面居然放著一塊海碗大小的洋表,鏽跡斑斑,難看至極。

民間故事:老表障眼法

2

掌櫃的倒吸一口涼氣,問年輕人:“您老賣的是這匣子,還是這塊洋表?”

年輕人道:“當然是洋表,匣子算是送的。”

秦三爺著實納悶,雖說洋表也是數百年前的古董,可從沒聽說過老洋表值錢。就算值錢,打死也不值兩萬個大洋。年輕人見掌櫃的不言語,又道:“咱這個表,可有點毛病,上足發條也不見得肯走,抽冷子走走,沒幾下就停了。”

掌櫃的又好氣又好笑,道:“按規矩,您老應該說說這‘寶貝’的來歷,沒有頭尾的物件,咱也不敢收。”

年輕人道:“這是家傳的,我爺爺是許景澄的親隨,跟著出過洋,打德國捎回來這塊老表,一直藏著。如今我爺爺沒了,我爹親口交代我要找個識貨的,兩萬大洋,不說東西哪兒好,錢少不賣。”

掌櫃的和秦三爺面面相覷,眼下雖是民國,但前清過去不遠,許景澄這名字依舊如雷貫耳。此公二十三歲中進士,三十五歲即出任法、德、奧、荷四國公使,長駐海外諸國,庚子年因反對攻打洋人使館,被慈禧老佛爺砍了頭。老佛爺死後一年,許景澄即被平反昭雪,列為三忠。

倘若這塊老表真是許景澄的親隨從德國捎回來的,只怕有些講究。

掌櫃的看不出所以然,哪肯花兩萬個大洋買一堆廢鐵,再說把它整個賣了也不值幾千個大洋。當下拱了拱手,笑道:“恕在下眼拙,不識洋物,這寶貝可不敢收,還請閣下去別處看看吧。”說著將蓮花碗拿起來,呵了口氣,用一塊絨布仔細擦抹,不料一把沒拿穩,蓮花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幾瓣。

掌櫃的臉登時變色,比死了親爹都難看。

秦三爺連叫可惜,宋代哥窯蓮花碗,即便有殘缺,終究是稀有之物,少說也值上千大洋,夠一個巡警在街上站著不吃不喝掙十年。掌櫃的捶胸頓足,連呼倒黴,叫小夥計過來收拾。那小夥計趕忙拿了掃帚過來打掃,將殘片收拾起來,退到後間。

年輕人嘿嘿一笑,伸手欲取回匣子,秦三爺說了聲“慢”,小心從匣子裡拿出那塊鏽跡斑斑的老表,仔細上眼。那德國老表果然老得很,和市面上常見的舊洋表不同,只是秦三爺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哪裡值兩萬個大洋。他一時手癢,擰了幾下發條,那德國老表居然咔塔咔嗒走了起來。秦三爺只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猛然間醒悟過來,那德國老表的錶針往回移動,居然走反了。

秦三爺將表放回匣子,老表躺回去就不肯再走。那年輕人冷笑一聲,也不多言,合上匣子蓋,裹上包袱回身便走。秦三爺扭回頭正想跟掌櫃的說話,卻見桌子上擺著幾件古董,中間有個哥窯的蓮花碗,冷眼一打量,端的是宋代哥窯老物件,絕非後世仿製。

秦三爺猛然間呆住了,心說這碗不是摔了嗎,難道還有一個?他伸手拿起那個蓮花碗一瞧,底口果然有道貫透碗內的裂縫,再仔細打量,哥窯瓷器上的冰裂紋是天造地設,非人力所能左右,世上當然不會有裂紋一模一樣的宋代哥窯蓮花碗,這絕對就是他剛看過的那個。

掌櫃的笑道:“您老是大行家,哥窯的東西市面上沒幾件了,要不是有殘缺,這件也留不住。”

秦三爺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外面走進來一個年輕人,問:“掌櫃的識貨嗎?我這裡有硬貨要出手。”掌櫃的微微一笑:“這位爺,咱在這行當混了幾十年,識貨不敢說,真叫不出名字報不出價兒的,倒是不多。”

年輕人將一個包袱放到桌子上,道:“我這件東西,要兩萬個大洋,少一個都不賣。”

3

秦三爺真的傻了,他坐在那裡,眼睜睜看著掌櫃的和年輕人交談。他又算不上傻,因為他比神仙都厲害,提前就知道後面兩個人都要說什麼。比如掌櫃的說:“按規矩,您先應該說說這寶貝的來歷,沒有頭尾的物件,咱也不敢收。”

秦三爺知道那年輕人要回:“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我爺爺是許景澄的親隨,跟著出過洋,打德國捎回來這塊老表,一直藏著。如今我爺爺沒了,我爹親口交代我要找個識貨的,兩萬大洋,不說東西哪兒好,少錢不賣。”

難道這表反著走幾下,時間就倒流回去了?要真是這樣,這表可就是天下第一寶貝了!

恍惚間,只聽掌櫃道:“恕在下眼拙,不識洋物,這寶貝可不敢收……”

秦三爺怕掌櫃的再把碗摔了,一把將蓮花碗拿過來放在自己手邊,又將匣子裡的德國老表拿出來,按上一次的法子上發條,擰了幾圈,那德國老表卻不肯走。年輕人笑道:“這表著實老了,我剛才說了,它有點毛病,上足發條也不見得肯走,抽冷子走走,沒幾下就停了。”

秦三爺捧著表發呆,左思右想,將小夥計喊了過來,問他:“你剛才掃走的碎瓷片呢,拿來我看看。”

小夥計目瞪口呆:“啊?什麼?”

秦三爺:“碎瓷片,就你剛才掃走的?”

小夥計:“啊,我哪……我今兒沒打碎東西,上次打碎那個茶杯,掌櫃的就踹了我一腳,我可不敢了。”

掌櫃的和年輕人瞧著秦三爺,不知所措,秦三爺對那年輕人道:“這表我要了,跟我回家籌錢去。”

兩萬個大洋絕對是一筆大錢,以秦三爺的豪闊,一時也湊不上這麼多現款。他折騰了足足一天,鈔票現洋連幾張地契加上不少首飾,才勉強湊夠數,年輕人拿著錢走了,以後再也沒露過面。那幾塊地轉眼就以低價出手,買家也不清楚年輕人的底細,好在地契上有秦三爺的指印和官家畫押,買家手續上沒有疏漏,日後也就沒有麻煩。

至於那塊德國老表,自打到了秦三爺手上,就再也沒走過,不管上不上發條,站著還是躺著,正著還是反著,都不肯走。也許那德國老表真的太老了,老死了,走不動了。

秦三爺一直琢磨,深信自己在瓷器上沒看走眼。

後來他想明白了,假如那天那個哥窯蓮花碗是在自己手裡摔碎的,掌櫃的就動不了手腳,兩萬個白花花的大洋錢,還會在自己手上攥著。兩萬個白花花的大洋錢多重啊,十個大漢才能扛得起來!

秦三爺打算把那個德國老表一代一代傳下去,早晚有一天,還能值兩萬個大洋。

選自《新故事》2014.2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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