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談笑間，腦洞闡史觀。今天闡史君再開一個腦洞，說說金庸老爺子《天龍八部》中的“燕子塢”。

十多年前，初聞“燕子塢”，彷彿有一陣清風徐來，在配上“姑蘇慕容”這幾個字，頓覺一股詩意蘊其中:“十里春風燕子塢，桃李花開，莫問奴歸處”。

十多年後，隨著知識的增加，閱歷的豐富，尤其是當闡史君瞭解了“塢”在古代的性質和功能之後，再看姑蘇慕容家的“燕子塢”，少了一股詩意，多了一股殺伐之意。如果但凡有一個在蘇州當官的人細心一點，知道了慕容復的身份，恐怕都會懷疑這個“燕子塢”是不是一個隨時準備叛亂的軍事基地。

“燕子塢”

為什麼這麼說呢？這就得說到咱們古代的“塢”，是個什麼東西？它有啥功能？看完之後，咱們再來看燕子塢，您就明白了。

友情提示，文章比較長，我會盡量說的通俗易懂有趣味；如果實在看不下去，我已經把重點標記出來，只看重點就行。

好，置一杯酒，或一盞茶，咱們的旅程開始了——

一，古代“塢”，從哪來？為啥來？

其實塢，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地方豪強勢力，出於自衛的目的建立的武裝基地，或者說是“軍事城堡”，它既有軍事性質，又有經濟性質，既能打仗作戰搞防禦，又能種田收糧搞經濟。

那您問了，這個“塢”是政府要求地方建立的嗎？這還真不好說，漢光武帝和隋文帝都曾經下令摧毀“塢堡”。那這地方大族搞出來的，並且是皇帝屢屢下令摧毀的“堡壘”，是怎麼興起來了呢？

（一）塢的興起與發展：要感謝王莽和張角

話說西漢末年，王莽一咬牙，把老劉家趕下了舞臺，自己成了皇帝。這王莽空有治國之志，但無回天之力，似乎上天也不待見他。

這不天鳳年間，北方就出現了大饑荒，一些盜賊紛紛起來，危害鄉里，社會那是相當的混亂啊，尤其是基層鄉里的組織也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於是一種頗有地方自保的意味的“塢”興起了，像河南、荊州、清河、趙郡等等地方都建立了“塢堡”。當時啊，確實起到了安定社會的作用。

東漢建立之後，劉秀一看說:“這不行啊，如今天下太平，你們在搞個塢堡出來，農民的賦稅給你還是給我啊？這不是與我爭利嗎？再說你要是割據造反可咋辦？”於是下令摧毀全國的塢堡，史書記載，劉秀是這麼幹的:

“遣其渠帥，皆詣京師，散其小民，令就農業，壞其營壘，無使復聚。”

也就是說，把“塢主”全都送到了京城，看來這是想軟禁他們啊。內地的塢堡被取締了，但是其實也保留了邊塞的塢堡，用以防禦少數民族的入侵。

塢堡

本以為，內地的塢堡就這樣結束了歷史生涯，哪成想，東漢末年黃巾起義，張角三兄弟出來了，一下造成了全國的混亂，於是這些曾被取締的塢堡，又開始如雨後春筍一下，興起來了。

比如說那個董卓，這哥們建立起了一個“郿塢”，公然帶頭破壞規則。大家一看，喲，董太師都建立了郿塢了，我們也不能落後啊，比如說公孫瓚這老兄建立了一個“易京塢堡”，據說城牆有三重，“週迴六裡”“積穀三百萬斛”能吃三十年。人家公孫老兄打了敗仗之後，就躲著裡邊，還高喊:“你丫進來啊！”

這時候的塢堡雖然也起到了保境安民的作用，但是更多的是形成為地方割據勢力，不利於國家的統一。

（二）塢堡繼續發展：流民也開始結塢堡

再後來，晉朝司馬氏統一全國，但是好景不長，先是八王之亂，後是永嘉之亂，戰火連綿不斷，塢堡建設更加大大興起了。尤其是黃河南北的關中地區，建立塢堡以抵禦少數民族的入侵騷擾；甚至在江南等地，百姓們也是依附地方的塢堡，以求自衛。這時候，塢堡也牽制了胡人的軍事行動，胡人君主如果不能擊破他們，就只能向“塢主”妥協。

而很多流民也開始為了自保，大家不是去依附某個地方塢堡，而是自己結塢堡，比如在《晉書·蘇峻傳》中就記載：

“永嘉之亂，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糾合數千家，結壘於本縣。

看到沒有，那意思就是：你顧不上保護我，那我老百姓就自己保護自己。當然了，魏晉十六國時期，政府也支持這種形式的軍事組織，像孫吳就就有了支撐他們政權的部曲塢堡制度。

再後來，隋朝統一全國，隋文帝徹底剷除了塢堡，只不過隋末亂世，塢堡又興起了。

塢堡

由此可以看出塢堡發展的一個特點，那就是：亂世的時候，塢堡被政府默認；天下太平後，塢堡就被政府取締。其實想想也能理解，亂世的時候，自保都不足，政府當然樂得地方分擔壓力，但太平盛世怎麼可能讓軍事機構——塢堡繼續存在呢？造反怎麼辦？賦稅怎麼收？

可以說塢堡也見證了國家的興衰離亂，後世只要有戰亂，塢堡組織變會興起。而到了宋朝，塢堡更多的像是莊園，只保留了經濟上的作用，卻沒有私兵。

二、塢的樣式：軍事堡壘的建築美學

說了這麼多，這個略顯神祕的塢堡，到底長什麼樣呢？接下來，咱們就簡單介紹三種樣式。

（一）樓院式

樓院式的塢堡，除了建有城牆、望樓、角樓等，最大的特徵就是：在院中還建造了幾層的高樓，這個樓在正面開門窗，可以作瞭望之用。此外，院子的周圍還有高牆，只有正面有大門。

樓院式塢堡

（二）城堡式

城堡式的塢堡，顧名思義，這四周建立了高高厚厚的城牆，大門上邊有望樓；四個角還設有角樓。塢堡裡邊有各式各樣的房屋建築。在大門的邊上通常都設有拱衛的武士，望樓上邊也有瞭望的人，發現問題一般都是擊鼓為號。

城堡式塢堡

城堡式的塢堡，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前文說的董卓的郿塢。《三國志·董卓列傳》說這個郿塢是:“塢高與長安城埒”。城牆的高度基本和長安城的一樣了。怪不得當初誅殺董卓的時候，呂布要先找人把董卓騙出郿塢在動手呢——打不進去啊。

（三）山間堡壘式

戰亂之際為求自保，有些豪強地主直接將自己的塢，建立在險峻的地形上，坐落於山野之間。此類塢主，大多是既有錢又有兵強大地方統治者。

而《元和郡縣圖志》引《北征記》說:“少室山西有袁術固，可容十萬眾，一夫守隘，萬人莫當。”

一句“可容十萬眾”，讓人瑟瑟發抖啊。

三、塢的組織形式：“屬下拜見塢主！”

塢堡的首領叫做塢主，是不是有點幫主的意思啊？而塢裡邊的平民就叫做塢民。剛才我們也說了，塢堡有地主豪強性質的，也有流民性質的，兩個組織形式也略微有不同。

（一）塢主從哪來:

豪強地主的塢堡，其堡主就是這些有名望、受到鄉里擁戴的地主，加上亂世流民依附，自然就成了頭領。

而流民建立的塢堡，塢主出身就不太高，比如說五斗米教的張魯，是流民部曲出身，後來才據有的漢中。可以說，流民的塢主，自主創業的居多。而且由於都是流民，沒有田地，最初階段，他們都是靠搶劫為生。

（二）塢主是傳承製度：

前任塢主死了，那麼一般都是父死子繼，如果違背這個原則往往還會出現叛亂。

比如東晉的時候，有個叫劉暇的本來是某地的塢主，後來他死了，晉成帝一看有機可乘，於是派自己的中郎將郭默去接替他的位置。結果引起了劉暇的妹夫以及其他部下的不滿，大家一邊叫喊著“乾死丫的”，一邊發動了叛亂，把郭默給幹掉了，由此也可見塢堡裡面有濃重的家族色彩。

（三）塢的規模:

剛才說塢堡建築的時候，也有涉獵。一般到了西晉永嘉之亂以後，北方塢壁的規模普遍都很小，塢壁所能容納的人口，大者四五千家，小者亦千家左右——其實也不小了。

瞭解了這些內容之後，咱們再來回首看看燕子塢。

四、燕子塢——宋朝太平時節的塢演變成了莊園

到了宋朝，老趙家肯定不可能讓你在建立塢堡，更不能有士兵啊。所以在宋朝的時候，塢逐漸變成了莊園，沒有了軍事的功能。比如當時比較有名，如北宋刁景純的藏春塢，這主要是他與文人們交流的地方，王安石、蘇軾等人都在這裡留過詩篇，由此可以看出，在宋朝，莊園是可以叫“塢”的。

但有一點，不是誰都能敢稱自己的家園叫“塢”的，比如《水滸傳》中的祝家莊，明明有軍事意味就是不稱自己為“塢堡”。

那麼慕容家可以稱塢嗎？可以，但是很容易惹人懷疑。

（一）首先、慕容復是南北朝時期北燕皇族後裔，那是正是“軍事化塢堡”鼎盛之時，到了宋朝，慕容家族還稱自己的居所為“塢”，而且還以燕命名，稱為為“燕子塢”，這個反叛的意味就很明顯了，難道不怕被人懷疑自己的“燕子塢”中有士兵嗎？

（二）其次，我們再看“燕子塢”的地裡位置。金庸的武俠小說《天龍八部》中，阿碧在介紹“燕子塢”時，說了它的地理位置：

阿碧道：“這裡去燕子塢琴韻小築，都是水路，倘若這幾位通通要去，我划船相送。”

這裡面有個信息，想要進入燕子塢，只能乘船，這裡可以說是易守難攻，猶如世外桃源。

“燕子塢”

聯想慕容家族的身份，再分析一下“燕子塢”的地理位置，最後結合“燕子塢”的名字，——慕容家族的謀反覆國之心，已經很明顯了！

假如這時候有一個善於聯想的官員出現，慕容家族豈不是面臨滅族風險？

慕容家族，你們太大意了！

注1：文章中，闡史君一直在說“塢堡”，實際上，“塢壁”一詞更為準確。之所以說是“塢堡”，主要是為了讓大家看的更直接。

注2：所謂慕容復云云，只不過是為了讓文章有趣味性，以便傳播“塢壁”的知識點，不必較真。

注3：此文參考了多本論述魏晉南北朝“塢壁”的理論書籍，但依然難免有所疏漏，望大家指正。

文：腦洞闡史君。（作者簡介：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從事媒體行業，有數十篇文章散落網絡之間，望與諸君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