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平:二次別離

文學 乒乓球 美文 當代廣西 2017-05-15

作者:凡一平

來源:當代廣西網

凡一平:二次別離

凡一平。作者供圖

1976年,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出了一趟遠門。他來到距家鄉二百公里的環江,參加地區乒乓球比賽。他是代表都安來參加比賽的——這個深山裡的少年,憑著一塊顆粒膠皮球拍過關斬將,拿到了縣裡乒乓球選拔賽少年組亞軍,而獲得參加地區比賽的資格。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二百公里的路他輾轉一天,還覺得車坐得不過癮,足可見他的潛力和興奮。他來到環江,這塊被他認為只有成功的人才能到達的土地,施展他的球技。沒想到第一輪比賽,他便敗下陣來。他像一頭剛出山便被當頭一棒的小野豬,暈頭轉向且悲傷沮喪。更沮喪的還在後頭,那是洗澡的時候,水龍頭突然斷水了。渾身肥皂沫的他苦等半天也不來水,只好央求旁邊的人,將盆裡的洗腳水轉讓給他。友愛之水卻也是汙濁之水,沐洗他童男之身,令他刻苦銘心、沒齒難忘。他是帶著自豪的心來到環江,卻帶著羞恥之心離去。

41年後的2017年,當年那位少年,已經是中老年的男人,第二次來到環江。他不再是一名球員,而是一名作家。也就是說,他再來環江,已經不是為了爭名奪利,而是寄情山水。

毫無疑問,這位身份迥異的同一人,就是我。

環江的風光、風俗和風情,數十年來通過電視、報刊、廣告牌,不斷地掠過我的視覺,就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不斷地傳來她如何美好的消息。但因為我少年那次羞慚的經歷,對環江的美好宣傳,我總是半信半疑。我唯一確定的是,環江的牛肉,是地地道道的美味!我是在南寧偶然吃到的環江牛肉,那鮮嫩、爽滑、純香的味道,像如今的北方人看到南方的藍天或呼吸南方山洞的負氧離子而神清氣爽一樣,迅速地抓住了我的胃。我記住並喜歡上了環江牛肉。自從有了電商以後,我經常網購它。我、我家庭和朋友的胃裡,裝了好幾頭環江的牛。

沒錯,我這次來環江首先是衝著牛肉來的。光我還不夠,我帶著電影製片人卓順國等一行數人從南寧經巴馬,再往環江。從巴馬到環江四個多小時的路,我一直在用牛肉引誘走遍天下見多識廣的電影製片人。我們在日暮時分到達環江,未登記住宿便上了飯桌。或熟或生的全牛宴,像盛開的鮮花,既賞心悅目而又饞涎開胃。我們沉浸在牛的芬芳裡,忘記了喝酒。想起酒的時候,竟然也不上酒。只有在環江,只有面對香鮮的牛肉,我們這些酒徒,才變得規矩和安靜。

但如果說環江僅僅是牛肉吸引人那就錯了。牛隻是環江的其中一寶。環江的寶藏豐富多彩,它既體現在舌尖上,更交融在文化和山水中。

這是初春的日子,我們行走毛南族山鄉。走在山高林密的古道上,我們感受這條百年前桂黔唯一通途上先人們的辛苦勞累和堅韌不拔。在雨中,我想象著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走在青石上負重的馬匹和牽馬的人,便覺得我們現在的艱難都不是艱難。進入或依山或傍水的村寨,風中的百姓熱情似火,純樸卻如透徹的清泉。看著他們毫無功利的言行,我們這些所謂的貴人,方覺得自己的俗惡。欣賞他們傳承千年的歌舞和遊戲,我們這些被稱作作家、藝術家的人,也感到自己的膚淺。居住在這裡的民族,藝術創造和生活態度非凡而淡定,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像是我們親眼見到的那壯觀的喀斯特瀑布群和天坑寂靜的暗河,讓每一個親臨的人,激動和感動。

我終於後悔,我居然相隔了四十一年才重來環江。是什麼讓我錯過了這麼大美的地方?又是什麼讓我與這麼值得留戀的地方再次別離?

也許別離是為了更好更深切的迴歸。

(作者介紹:凡一平,本名樊一平,壯族,廣西都安人。現任廣西民族大學碩士研究生導師、八桂學者文學創作崗成員、第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廣西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長篇小說《跪下》《順口溜》《上嶺村的謀殺》《天等山》等六部、小說集《撒謊的村莊》等八部。根據小說改編的影視作品有《尋槍》《理髮師》《姐姐快跑》《非常審問》等。曾獲百花文學獎、《小說選刊》雙年獎、銅鼓獎和獨秀獎等文學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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