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碑帖往往需要對書畫史有極其深厚的積澱和理解。中國嘉德總裁胡妍妍一開始也沒想到，宋代善本碑帖最終會在嘉德2018年秋拍中被“新手”藏家以創金石碑帖拍賣世界紀錄的價格買走。在其背後，是中國書畫市場的新生代正在匯入主流。

記者/張星雲

中國嘉德總裁胡妍妍

意料之外

中國嘉德總裁胡妍妍告訴我，其實收藏書畫是件很有規律的事情。

一般新藏家先著眼於當代藝術或者當代水墨，與藝術家交朋友，藏家會感覺自己在參與某部分美術史進程，獲得“收藏的快感”。隨後藏家們便會開始追根溯源，收藏比當代藝術更古老的近現代藝術，在確立了自己的審美方向後，最終完成從近現代藝術向中國古代書畫的收藏轉變。“從嘉德買書畫的藏家，很少有跳躍式的，他們的心路歷程和收藏經歷基本都是這種規律。”

1993年創立的中國嘉德是中國第一傢俱有國際意義的拍賣行，而作為創始員工之一的胡妍妍可謂經歷了中國拍賣行業從無到有的全部過程，她與之打交道的藏家無數，經手的頂級藏品同樣無數，從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宋高宗《養生論》、朱熹的《春雨帖》，到王羲之的《平安帖》、宋理宗《淺沙流水聯句》楊妹子《清涼境界詩句》、倪瓚《與茂實信札》、趙孟頫《洛神賦》等等。其中宋元書畫往往是藏家們可遇不可求的頂級藏品。2000年秋拍前，她曾同時徵集到唐代懷素的《食魚帖》和宋高宗的《養生論》，為此還專門請啟功為那次秋拍的圖錄單行本題字“唐宋齊珍”。

“如果藏家想繼續遵循收藏規律追根溯源，尋找比宋元更古老的書法藏品，就自然而然進入碑帖領域了。”胡妍妍說碑帖其實才是最高級別的藏品，“我們收藏書法，可以找到宋人書法，卻幾乎沒有唐或更早的墨跡存世，啟功先生在論述絕句中說道：‘翠墨黟然發古光，金題錦帙照琳琅。十年校遍流沙簡，平復無慚署墨皇。’流傳有序的晉唐墨跡，陸機《平復帖》就是墨皇，再往上，回溯源頭只能到碑帖中找，這是文明史的遺存和證據”。

實際上中國傳統文人收藏的價值標準與今天並不一樣。自乾隆嘉慶以後，大量介入收藏的文人最推崇的就是版本古籍和古拓本，即便到了民國時，被俗稱為“黑老虎”的碑帖善本價值也遠遠在書畫之上，當時著名收藏家羅振玉向日本人出售其所藏書畫時，唐寅的畫標價200大洋，沈周的畫300大洋，而宋拓黃庭堅碑刻《狄樑公碑》則賣2000大洋。

即便如此，2018年秋拍徵集到“安思遠藏善本碑帖十一種”時，胡妍妍還是沒敢期待上億的成交額。美國著名收藏家安思遠曾於80年代末收藏過十二種碑帖善本，涵蓋了從先秦到南宋的中國書法史，不僅有石鼓文、漢隸、魏晉南北朝早期的楷書、書聖王羲之的作品，還有三國時期很有特點的天發神讖碑、北宋最有名的《淳化閣帖》和南宋的《群玉堂帖》。啟功對這套善本極為肯定，安思遠還於1996年受邀帶著它們來到故宮博物院進行展覽，2003年其中的宋拓《淳化閣帖》四卷祖本由上海博物館以450萬美元購藏，而其餘十一種藏品則在2018年嘉德秋拍上出現。

由於欣賞宋拓本需要對書法歷史有極其深厚的積澱和理解，門檻較高，因此胡妍妍不知藏家是否能充分認識到宋拓本的重要性。但結果卻讓她也始料未及，“許多嘉德書畫的老客戶都十分關注這組宋拓的拍賣，我自己在拍前接到兩位客人的委託，讓我幫助做電話委託，現場的熱烈程度更是讓我深感吃驚。而最後買到的人，是一位初涉收藏的新手，這更加讓我感到驚喜，我意識到一個新時代來了。”“安思遠藏善本碑帖十一種”最終以1.926億元成交，創造了金石碑帖拍賣的世界紀錄。

這種情況也讓胡妍妍意識到，在如今經濟大環境下，優秀的藏品依然會受到追捧。而更明顯的是新藏家的出現，不僅宋拓碑帖如此，秋拍近現代專場中以2.875億元成交的潘天壽《無限風光》和1.334億元的傅抱石《蝶戀花》也均是由近五年出現的新藏家拍下的。似乎新藏家們正在以一種跳躍正常收藏規律的方式成為主角。“其實新藏家們之前肯定也關注拍賣市場，只不過他一旦爆發，成為明星，我們才注意到他。而另一方面，老藏家們也沒有止步，部分人在轉型，只是沒有新藏家們步伐快，於是更突顯了後者。”胡妍妍說道。

安思遠（左一）和啟功（左二）在1996年故宮博物院安思遠收藏碑帖珍品展上

古代書畫的新藏家們

與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為主導的老藏家群體相比，諸多來自互聯網為帶代表的第三產業的新藏家們還間接帶動了拍賣市場結構的變化。這在2018年嘉德秋拍中極為明顯，很多曾經不太知名的“小名家”作品也被人關注。例如清書法家張廷濟的書法以往價格幾萬元，而其隸書“君子於是道古”六字橫幅則在秋拍中賣到了將近15萬，就是因為這幾個字背後的文化意義，此外古代書畫史上往往被忽視的女畫家作品也在秋拍中獲得高價。

按照胡妍妍的經驗，這很有可能是因為藏家們正在分別建立自己的收藏體系。“以前只有公立博物館才會在拍賣市場按照系列收購作品，因為他們以後是要辦展的，缺少一個環節，這個系列就連不上了，所以拾遺補闕是博物館入藏的原則之一。個人藏家以往沒有這個概念，哪件作品來自名家就買哪件。而現在很多藏家不僅為了投資，也計劃開辦自己的私人美術館，他們深入研究，併為自己的系統收藏查缺補漏，因此很多小名家的作品也受到了關注，間接提高了拍賣行拍品的多元化。”

顯然近幾年公立美術館博物館展覽活動的火熱間接推動了藏家們建立私人美術館，而作為私人美術館貨源的拍賣行也在更加著重於自己的學術支持和藝術普及。“尤其是這次安思遠藏宋拓碑帖，為了使藏家們充分認識到它的重要性，我們還在拍賣前邀請過故宮博物院、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上海博物館、西安碑林博物館等多位業內專家參加研討會，拍過視頻寫過文章，深入闡釋文物的內在價值，這不僅引發了藏家的興趣，也推動了藏家下決心收藏、保護和傳承這些珍貴文物。”胡妍妍說其實拍賣行不僅提供學術支持，也在輔助公立博物館，只不過相對低調。“近日翁同龢後人將家藏183件書畫文物捐贈波士頓藝術博物館的消息傳遍朋友圈，其實早在十幾年前，嘉德也曾穿針引線促成翁家的一批宋元版古籍轉讓給了上海圖書館，最近，嘉德又一次促成上海博物館從翁氏家藏中獲得了兩件文物捐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