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唐代詩人張繼這首題為《楓橋夜泊》的詩,以白描手法,介紹了蘇州城外名勝古蹟寒山寺的夜景,詩體清迥,不雕不飾,讀來形象生動,宛如一幅圖畫展現在眼前。由於這首詩廣為傳誦,使寒山寺成了名剎,凡到寒山寺遊覽的人,都要聽一聽那夜半鐘聲。這首詩還漂洋過海,為日本人所喜愛。近人俞陛雲說:“唐人七絕佳作如林,獨此詩流傳日本,凡婦稚皆習誦之。”(《詩境淺說續編》)中外共賞,足見此詩藝術魅力之強烈。王兆鵬等著《唐詩排行榜》(中華書局2011年版)一書共選出一百首唐詩來排行,此詩排在第十二名。

這首詩中“夜半鐘聲”四字引發過激烈的爭論,從宋朝到清朝,持續了一千多年。而對“烏啼”二字則似乎從未發生過爭論。但近日讀徐有富先生《重讀〈楓橋夜泊〉》(《詩學問津錄》,中華書局2013年版)一文,卻意外發現,作者對“烏啼”的“烏”有與眾不同的理解。他說:

此外,本文還需要特別提一下的是首句“月落烏啼霜滿天”中的“烏”字,有的解釋成烏鴉,有的籠統地稱為“烏鵲”,有的認為無需解釋而未作解釋。其實這首詩中的“烏”指烏臼鳥,其特點是黎明即啼,如南朝樂府民歌《讀曲歌》說:“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冥不復曙,一年都一曉。”將烏臼鳥與報曉的公雞相提並論,就反映了烏臼鳥黎明即啼的特點。弄清了這一點,我們就可以清楚地知道第一句詩描寫的是清晨時的景象:烏臼鳥叫了,月亮下山了,天亮了,到處都是白花花的霜。同時告訴我們詩人五更天仍然處於失眠狀態,所以烏臼鳥一叫他就聽到了。(按:該作者在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出版的《詩學原理》一書第37頁中,進一步申述了他的這一見解。)

初讀這段文字,我實在驚愕不已,因為此前,我是一直把“月落烏啼霜滿天”的“烏”理解為烏鴉的。而對於“其實這首詩中的‘烏’指烏臼鳥”之說,實在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為了一探究竟,我先後查閱了有關唐詩選本、唐詩鑑賞集、唐詩學專著以及文史工具書等數十種。查考的結果如下:

一是對詩中的“烏”不作任何解釋。如劉永濟《唐人絕句精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唐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年版),吳熊和等《唐宋詩詞探勝》(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林庚、馮沅君主編《中國曆代詩歌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富壽蓀等《千首唐人絕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版),金性堯《唐詩三百首新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傅璇琮主編《中國古典詩歌文庫·唐詩卷》(浙江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喻守真《唐詩三百首詳析》(中華書局2005年版),王運熙《唐詩精讀》(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陳耀南《唐詩新賞》(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陶今雁《唐詩三百首詳註》(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14年第6版第17次印刷),韓兆琦《唐詩精講》(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年版),《霍松林選評唐詩360首》(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馬茂元《唐詩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等等。這些著作均出自名家之手,可能作者認為,“烏”就是烏鴉,讀者一看就明白,完全沒有作解釋的必要。

二是明確地把詩中的“烏”解釋為烏鴉。如劉逸生《唐詩小札》:“本來從上面那些景色中,夜泊的旅客已經感到羈旅的難堪,而棲鴉的夜啼,卻又加深了深夜孤寂之感,使羈旅之情更為深重。”(廣東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8次印刷,第183頁)。又如施蜇存《唐詩百活》:“霜滿天,是空氣極冷的形象語,因為嚴寒,烏鴉都無法睡眠,所以還在啼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65頁)此外,如郭耕等《鳥語唐詩300首》(同心出版社2006年版,第146頁),管士光《唐詩精選》(大象出版社2012年版,第128頁),劉學鍇《唐詩選注評鑑》下卷(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次印刷。第1242頁),王鍾陵主編《唐詩鑑賞》(四川辭書出版社2017年第4次印刷,第187頁),姚奠中《唐宋絕句名篇評析》(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152頁),陳引馳《你應該熟讀的中國古詩》(上海文藝出版社2017年第4次印刷,第172頁),等等,都明白無誤地把詩中的“烏”,解釋為烏鴉。

韓學宏等《唐詩鳥類圖鑑》(中川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一書,是從自然科學的角度來解釋唐詩的專著,對“月落烏啼霜滿天”中的“烏”,也是解釋為“烏鴉”的。據該書統計,《全唐詩》中,提及烏鴉的有1031句。

至於徐文所謂“其實這首詩中的‘烏’指烏臼鳥”的說法,在上引各種書籍中,找不到任何例證。據《唐詩鳥類圖鑑》一書考究,提及“烏臼鳥”的詩,《全唐詩》中一首也沒有。胡淼《唐詩的博物學解讀》(上海書店出版社2017年第4次印刷),是一部從博物學的角度解讀唐詩的專著(全書近120萬字),涉及的動植物多達數百種,其中也根本不提到“烏臼鳥”這種動物。此外,傅璇琮,艾蔭範、劉繼才主編《中華古典詩詞比興轉義大詞典》(東北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一書,收錄有“烏”、“烏啼”的詞條,其義項之一就是烏鴉,而對“烏臼鳥”,全書隻字不提。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張繼“月落烏啼霜滿天”詩中的“烏”,就是烏鴉,絕對不是徐有富先生《重讀〈楓橋夜泊〉》一文中所說的“烏臼鳥”。(寧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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