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單兒(傳奇故事)

日本 蘋果 霰彈槍 半世紀童話 半世紀童話 2017-09-29

關東的鬍子,除了拉起隊伍結局成綹的,也有單挑獨鬥不入夥的,行話叫戳單兒,又稱棒子手,並非指其手中持棍拿棒,而是形容此人陰、險、毒。棒子手不聽鼓詞,說的就是這層意思。你哭天抹淚讓老天爺都犯難,他心也不慈手也不軟,該悶你一棒照常悶,連打家劫舍的綹子都稱這些人是捅貓兒蛋的。

復城一帶的棒子手有幾位。這種人,白天大都老實巴交的毫不起眼,可到了晚上,卻專捅貓兒蛋,非偷既搶,攔路劫財。

小北風也是單槍匹馬戳單兒的,卻與上述人不同。原先不叫小北風,乳名傻蛋。其實傻蛋不傻,為人誠實,又使得一手好袖箭,就被老倭瓜僱去看果護院。

傻蛋爹年輕時,曾替人行鏢送貨,走過整個關東地界。四十來歲,害了傷寒,死前,緊緊握住傻蛋的手說,你沒了娘,爹也要死了,烈性子要改一改。那袖箭,只可用來防身,切不可存傷人害人之心。爹臨終的話,傻蛋記得牢牢,從不惹事。

袖箭類如飛鏢,尖利無比,外形卻更小巧。閒時藏於袖內,用則甩手即出。功夫好,力道深,足可致人死命。

老倭瓜是當地大戶,偌大一個果園,佔了整個山坡。傻蛋真收了性子,專心看護果園,但凡有人偷果,他只需把耳朵貼到樹幹上一聽,便知道偷果人在哪個方向,甚至摘了幾隻果。遠近人家都曉得傻蛋袖箭厲害耳朵賊尖,歷來無人敢偷。

老倭瓜有個獨生兒子,在城裡讀書。其實不只讀書,也讀其他功課,嫖賭兩門功課都高人一籌。一次放假回家,聽老倭瓜說起傻蛋,心裡好奇,便想試試。待天黑透,就輕手躡腳溜進果園。傻蛋耳貼樹幹諦聽片刻,說,行了,你摘了倆果,算給你解饞,麻溜走吧。小倭瓜看看手裡的兩個蘋果,以為傻蛋不過是順嘴胡蒙的,不以為然。換了個方向,又摘。傻蛋說,抓鼻子上臉了咋的?你總共摘了五個,可就是偷了。成心給我上眼藥啊?那小倭瓜盯著五個蘋果,心裡驚歎,卻仍不服,還要試,挪了窩兒又摘。到底激怒了傻蛋,再不廢話,衝著那個方向就甩出袖箭。小倭瓜大腿捱了一箭,嗷地一聲撲翻在地學會了狼叫。

老倭瓜翻臉比脫褲子還要麻利,喊來家人,非說傻蛋存心害他的獨苗兒,定要捆綁了送進官府治罪。傻蛋終於放了收斂多日的野性,一頓拳腳讓老少倭瓜同時趴了窩。無處投靠,索性自拉自唱幹起戳單兒的營生。也算明人不做暗事,報號小北風。

小北風恨透了大戶人家,專挑有錢的人下手。不過,即使對那些有錢的主兒,他也只是劫財,不到萬不得已,從不害人性命。不出半年,有錢人大都嚐到小北風的厲害。

一日,小北風肩上斜搭著褡褳,扮做生意人模樣在路上溜達,就見後面駛來一輛大車。駕轅的是一匹大青騾子,毛色鮮亮,額頭系一縷紅纓兒。車上還坐著一位富家的公子哥兒。

小北風心裡高興,待車過來,便上前搭話,掌包的老闆子,捎腳兒搭上一程咋樣?

車老闆見小北風一副灰頭土臉的小買賣人模樣,放了心,回身望一眼車上,問,少東家,你瞅這事兒咋整?

十八九歲的少東家右手早探進衣襟裡,盯了小北風一會兒,說,你想幹嗎?

小北風笑道,進城買些個洋貨。又擠了擠眼說,聽說沒?復城的窯子裡新來了個俊妞兒,叫啥賽貂蟬。咱沒福分消受,目婁兩眼中不?

少東家樂了,一拍車幫子說,上來上來。

路上,小北風把道聽途說的花事、怪事添油加醋地講給沒經過世面的年輕人聽,把小傢伙忽悠得眼珠子鋥亮精神亢奮。小北風比他更亢奮。等一會兒進了高粱棵子大道,連車帶騾子可就都換了主人嘍。

誰料,人算不如天算。眼看大車快進高粱地時,冷不丁打斜刺裡躥出兩匹快馬,兩個鬍子一個握著獵槍,一個持刀,一左一右地逼上來。

握槍的問,誰是掌櫃的?

小北風真是又氣又惱。心裡說,老子別樑子,半路又來兩個打槓子的。這叫什麼事兒?掃一眼少東家,見年輕人的臉兒都藍了,便慢條斯理地說,我是當家的。有啥事兒跟我說。

那人虎起臉,喝一聲,有噴子沒?

小北風拍拍衣兜褲兜,證明啥也沒有,再把左手伸進年輕人的衣襟裡,掏出一支短槍,說,就這一把傢伙。兩位咋分?還是自個兒拿吧。說罷,掂了掂,扔出去。

持刀的動作靈敏,跳下馬就去撿槍。握槍的眼光也不由自主地隨著去看。小北風不敢怠慢,右手一揚,兩隻暗器帶著殺氣幾乎同時奔了兩扇面門。

握槍的那一位跌下馬背,當即斷了氣。撿槍的這一個挨宰的母豬一樣躺在地上直哼哼。

小北風跳下車,從二人身上拔出袖箭,拭淨了,說,你們兩個瞎犢子,沒本事就少他媽的腰裡別隻死耗子——愣裝打獵的。他拾起少東家的槍,看一眼軟成死蟲的年輕人,把槍收在自己腰裡,對車老闆說,老闆子,讓你受驚了。今兒個,我小北風本打算劫了你東家的車。誰知這倆小子偏偏湊熱鬧,上趕著送馬給我。我一人顧不上兩頭,你東家的大車,就借他再使喚幾天吧。好了,還不麻溜走?車老闆嚇得胡亂磕了幾個頭,一抽騾子,大車一溜歪斜躥得沒了影兒。

小北風給受傷的鬍子簡單止了血。想一想,把他抱上馬背,說,這碗飯輕易吃不得。瞅你這面相、手段,估摸著是個新手。這馬留給你,賣了也好咋著也罷,還是乾點正經營生吧。說完一拍馬腚,那馬???一路顛簸著去了。小北風又把死的拖進高粱地。拾了獵槍一看,槍管是鏽的,發不出子彈。嘆了一回氣,騎上馬走了。

那輛大車,從此連屯子都不敢出。

就有被小北風扎得肉疼心也疼的大戶人家湊在一起一合計,乾脆共同出錢僱了一名槍手,定要結果了小北風性命。

這槍手,綽號小老頭兒,原是綹子大櫃鑽地龍的拜把子兄弟,因與鑽地龍鬧崩了,索性退夥拔了香頭子。小老頭兒不老,三十歲的年紀,五十歲的相貌,為人只是一個毒字。

小老頭兒一門心思尋摸小北風的行蹤。尋摸來尋摸去總摸不到脈,就出了陰招:一杆槍連傷了兩條性命,卻用了小北風的報號。事情三傳兩傳,就傳到小北風耳朵裡。

小北風無處落腳,只能風向不定地刮來刮去,今日小客店,明日大車店。天氣暖和,也時常露宿野外。

一日趕巧兒,小北風正在一家大車店裡就著豬頭肉花生米喝酒,進來一個精皮寡肉的小老頭。小老頭立在門外,朝鬧哄哄的屋裡瞅了一圈兒,要了一壺酒,兩盤菜,在小北風對面坐下。小北風一看來人,這人眼皮不叫眼皮,特厚不說,還耷拉著,看不到眼珠子,只能算破皮簾子。二人悶聲不語地喝了一會兒寡酒。

小老頭喝了半壺酒,開口道,老哥可是買賣人?

小北風答,小本生意,油水不大。

生意人走南闖北,經多識廣,好。老頭兒忽然壓低聲音,向老哥打聽一個人,不知聽說沒聽說。

誰?

小北風。

小北風心中驀地一動,已有七分明白。說,復城地界,誰不知道這個名兒?也壓低聲調,豈止聽說,見也見過。

老頭兒眼皮一掀,右眼露出一縫褐色的眼珠子。哪疙瘩見過?

官道上,高粱地,這大車店也碰過幾回。不怕你笑話,還讓他劫過一遭呢。

老頭兒的眼珠子已露出大半,閃閃發亮,伸手過了桌面,抓緊小北風的手,說,老哥能帶我去會會那個小北風嗎?那手抓得緊,口氣也緊。

小北風已全然明白,點著下巴笑道,這手,又不是娘們兒的,抓得這緊幹嗎?

老頭兒覺出確是顯得急了些,收了手,也笑了。我是受人之託,想打打那斜杈子。若逮住那小北風,咱爺倆都有香贏兒吃。

小北風顯得極其興奮,卻又猶疑道,咱倆只沾著露水面兒,我憑啥相信你?

你怎麼就鐵定了一準兒能逮住那小北風?弄不好,我怕跟你沾包。

老頭兒聞聽此話,朝四周瞅了瞅,掀開衣襟,將一支短槍掏出來,這玩意兒,你信得過不?若信,你就依我的話。

小北風露出怯意,慌慌地直襬手,得,得,那玩意兒我怵。明兒個吧。明兒個一早咱去逮他還不成嗎?

二人就住在大車店。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小北風帶著老頭兒朝馬圈子西頭的亂葬崗子走。到了崗子邊,老頭兒感到奇怪,問,咦?那小北風還上這兒掘墳吃臭?

小北風突然大笑,他倒不掘墳,他只別樑子。他肚子裡還裝著不少事,比方說,他就知道你是小老頭兒。

小老頭兒大驚失色,掏出槍對著小北風,你、你是啥人?

你這啥雞巴眼睛啊?啊?小北風笑了,笑得渾身亂顫。

小老頭兒衝著小北風就摟了扳機。槍膛卻空響了一聲。

小北風仰著臉無聲地笑著。笑過了,從兜裡掏出一把金燦燦的子彈,隨手一揚,撒了一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小老頭兒,說,你要真有能耐,我也不忍心插你。可你實在太尿,還傷人害人壞我的名號,只好給你選了這塊好地讓你抻條兒了。說罷,一隻袖箭飛過去,撂倒了小老頭兒。

小北風戳單兒有兩年,就銷聲匿跡了。有人說,他帶著錢財,到關內真做了買賣人。

復城一帶有五支綹子,人馬最多、名氣最響、首屈一指的是康四爺。

康四爺玩槍,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曾有人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從背後打他的黑槍,他抽槍後連發兩槍,分別擊中那人的雙眼。民間就有一種說法,說神槍康四爺後腦勺都長著毒眼。

長著毒眼的康四爺盤踞在大孤山上。五十多個弟兄在康四爺的調教下,個個身手不凡。他們專砸響窯吃大戶,並不糟踐百姓。

復城的城裡被日本人佔著,四鄉僻野卻活躍著一支抗聯隊伍,叫復城抗日義勇軍。為了增強實力,雙方都把眼睛盯上了康四爺。義勇軍要拉他,日本人也想利用他。

康四爺四十出頭,論年歲,論輩分,都夠不上爺。起局時為了名頭響亮,就報了爺字名號。佔山為王有五年,過慣了自在日子,也算是見過世面的老油條,既不願聽命於他人,又不想得罪了哪一方。因此,只要雙方派人上山,康四爺只管好酒好肉地款待,走時還備禮相送。可是一談到正事,則耍起了蘑菇頭,或頻頻出去甩瓤子(大便),或顧左右而言他,或閉著眼珠子犯困,就是不給一句正經話。

戳單兒(2)

有一次,一個日本人帶著漢奸翻譯上山。面對著一桌子山珍海味,二人就是筷子不動、滴酒不沾。日本人兩眼死死盯住康四爺,兩片嘴脣一張一合一張一合,說著康四爺一句也聽不懂的鳥語。日本人說一句,翻譯就鸚鵡學舌地叭叭一句。

耐著性子聽完一段鳥語,康四爺才半睜著一隻眼,說,得啦?得啦咱搬漿子(喝酒)。

翻譯說,還有。又叭叭一通。

康四爺打了個哈欠,撐了撐眼皮,出去撒了泡尿。回來說,得了吧?瞧你這?嗦勁兒,咋跟個娘們兒一樣?

翻譯加快速度,又說了一通,才閉上嘴。

康四爺笑了笑,喊道,小崽子,快拿大碗來。四爺要跟這兩個客人搬漿子。翻譯摁住碗,說喝酒歸喝酒,談事是談事,一碼算一碼。你得給日本人一個明確的答覆。

康四爺一仰下巴頦,幹了一碗酒,抹著下巴說,你的小嘴巴挺好使喚啊?叭兒叭兒的,真不賴。日本人就不行。你瞅瞅他那熊樣兒,說話嗚嚕嗚嚕的像半語子,他咋長著片大舌頭?

翻譯想發火,可在康四爺的地面上又不敢胡來,氣得小臉煞白,渾身亂顫。

日本人鬼,日本人不生氣,笑眯眯地請康四爺陪他到山上四處轉轉,說山上風景好,大大的好。要西。康四爺心裡說,你日本小鱉犢子還想跟我玩心眼兒?痛痛快快答應了,特意告誡日本人,山上到處是陷阱狼套子。眼珠子最好別亂撒目,只踩著我的腳印子走。日本人不信,偏偏四下亂瞅。走出不遠,嗷地慘叫一聲在地上亂嚎亂掙。果真踩上了獸夾子。日本人有苦說不出,懊喪得瘦臉抽抽著,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幾次無功而返,日本人就想端掉康四爺。無奈山高林密,摸不清路數。以前中國官府也曾派兵進山圍剿過,可除了損兵折將,就剩下在深山老林裡轉圈兒推磨玩了。日本人知道有前車之鑑這個詞,就沒敢輕舉妄動。

義勇軍幾次接觸康四爺,也無成效。

要說了解中國人,還得是中國人自己。後來有人提議,就派了王生。

王生是啥人?只是普普通通一個細高挑漢子。三十歲不到,瘦長的一張臉。

王生在山下遞了海葉子(書信),就隨一個嘍?上了山。

康四爺不識字,把信倒著胡亂看了幾眼,再看看細細瘦瘦的王生,呵呵笑道,咱倆比比酒量咋樣啊?就叫崽子倒酒。

王生很豪爽,喝酒便喝酒,吃肉便吃肉,沒有心機的直腸子模樣。席間也說些閒話,就是不談正事。康四爺皺了眉,心想,這後生可絕非等閒之輩。見王生腰間插著兩支噴子(手槍),卻有些不屑,別是裝樣子唬人的吧?

翌日,王生對服侍兼監視的小嘍?說,久聞你們大當家的槍法奇絕,王生有心領教領教。不知大當家的肯不肯?小嘍?一聽樂壞了,二話不說,麻溜撒丫子飛報去了。

王生收拾妥當,來到南山坡時,只見一塊平地上早聚了四十多號人。山上呆久了,沒啥新鮮事,唯有看四爺表演槍技絕活,才是樂子。

康四爺正為上山的義勇軍王生犯合計,見他提出亮管子比槍法,倒對了心思。

遠遠的,約有二十來步,站著一個嘍?,頭上頂著半指來高的小酒盅。

康四爺見王生過來,笑一笑道,我先給老弟玩一個小把戲吧,權當逗個樂子。讓老弟見笑了。說罷也不轉臉,一甩右手,槍早響了。

嘍?頭上的小酒盅已炸成碎片,在陽光下閃閃地飛濺。

王生不禁輕輕地吐出一聲,果真好槍法,名不虛傳!

圍觀的嘍?們喊成一片。

康四爺一笑,甩手扔了槍,身邊的人穩穩接住。康四爺雙拳一拱,也請老弟亮亮管子,叫崽子們開開眼。

王生面色平靜,說,四爺槍法爐火純青,堪稱天下一絕。誰敢班門弄斧?不過四爺既已發話,小弟也只有獻醜了。

同樣二十步開外,嘍?的頭頂,已換了另一隻小酒盅。

王生似有顧慮,四爺,只怕一時失手,傷了四爺手下人性命。可否換一個法子?

哎……康四爺仍笑著,卻隱了一絲得意,說,又可見槍法,又可見膽量,只有這法子最靈。就算廢了一個崽子,也權當死了一隻螞蟻,老弟就不必多慮了。

王生就不好再說什麼,從腰間拔出兩支短槍,忽又說道,四爺,能否再添一隻酒盅?

康四爺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認真盯了王生片刻,臉上肌肉有些發緊。叫另一個嘍?也站過去,頭上也頂一隻酒盅。

王生再不說話,兩個拇指一動,頂上火,雙臂一伸,但聽“叭叭”兩聲脆響,遠處的兩隻酒盅同時響成無數碎片。

嘍羅們爆出一片喝彩聲。

康四爺心中不由得一驚。想不到,義勇軍裡也有這等好槍手!

正暗自驚奇間,一群飛鳥扇著雙翅由遠而近向頭頂飛來。康四爺瞥一眼王生,從嘍?手中接過槍,向上一舉就摟了扳機。槍起鳥落,一隻鳥兒直直地栽落到草叢裡。野鳥受了驚嚇,撲稜稜四下亂飛。

王生心裡明白,嘴角含一絲笑,見鳥兒飛向身後,看也不看,將兩支短槍順到肩頭,反手就扣了扳機。一對鳥兒雙雙栽到身後去了。嘍?揀了鳥兒拿給康四爺看。

康四爺差點坐在地上。子彈像長了眼睛,兩槍都擊中鳥兒的腦袋。

這日晌午,康四爺盛情宴請王生。惺惺相惜,康四爺不能不打心眼裡敬重這位身懷絕技的義勇軍。

喝過幾碗酒後,康四爺心裡快活,笑問道,不知老弟這身絕活是咋樣練成的?

王生淡然說道,是叫小鬼子逼的。小鬼子堅船利炮,武器精良,跟他們幹,槍頭子不準,不淨剩挨欺的份兒了?

話頭子一扯,就扯到日本人頭上,康四爺的臉色就有些不大好看。郭長腿那夥綹子,跟日本人幹過幾仗,結果花達了。他不想讓自己的綹子也走那條道兒。康四爺不願挑明瞭說,一時無話。

王生將大碗的酒一飲而盡,動了真情,說,小鬼子佔我關東,殺我父母,淫我姐妹。難道四爺就空懷一身絕技坐山觀望、無動於衷?

康四爺搖了搖頭,黯然道,老弟不要逼我。這些蔓兒,我扯不清。兄弟我佔山為王,就圖個逍遙自在,也想讓崽子們跟著快活。

王生被激怒了,將眼光硬硬地直視康四爺,似要噴火,說,眼下,關東的好漢,中國的好漢,都在為打小鬼子而拋家舍業掉頭流血。四爺你卻置身度外,只圖自己快活,豈不貽笑於天下好漢?豈不愧對這神槍二字?

康四爺也把一雙眼直逼向王生。有一刻,似有火星子直迸,卻轉瞬即逝。良久,才啞了嗓子說,兄弟我雖攀不上好漢,卻也知情知義。有句話我撂在這兒,若老弟自家有事,康老四要不提刀相助,就不是爹孃養的!

王生唯有仰面長嘆一聲,有帶血的淚流向心底,再無半句話可說。

下山時,康四爺要送幾件山中珍奇給王生。王生執意不收。

康四爺縮了目光,現出深隱的愧意。

王生內心悲涼,卻靜著一張臉,說,這次上山,小弟有幸領教了四爺的槍法,也算不枉此行。一頓,又說,小弟一腔肺腑之言,還望四爺三思,更望四爺的一身絕技終有大用。

康四爺喉頭一哽,內心滾熱,欲語卻又無話。拱手直把王生送到了不見人影。

四周靜極,唯有樹葉子簌簌作響,亂了康四爺多年靜如止水的心境。

月餘倏忽而過。

一日,山下眼線來報,義勇軍與日軍在大谷嶺一帶開戰,雙方互有死傷。幾名斷後的義勇軍被日軍俘獲,內有王生。現押於日軍守備隊大獄。

康四爺心中大慟。王生走後的許多個夜裡,康四爺都夜不能寐,想了許多從未想過的事,有時想得明白,有時卻仍糊塗。誰料,不過一個月的光景,那王生竟遭此大難。

這一夜,康四爺瘋了一般,前半夜咆哮如獸,後半夜卻又啞了。

天亮時,他將精幹的崽子分為兩撥,一撥設伏於城外,一撥混進城內。

深夜時分,當城外火光沖天、槍聲暴響時,康四爺在眼線引領下,親率十幾個弟兄摸向大牢。剛剛靠近日軍守備隊的紅房子,被日本人發覺,幾盞探照燈驀地亮了,歪把子機槍突突突地怪叫起來……

偷襲不成,康四爺急紅了眼,赤了上身,嗷嗷大叫著帶領弟兄們跟日本人拼上了。

槍聲如豆,一夜鏖戰。

天放亮時,城內的十幾個弟兄無一倖免,全部橫屍街巷。城外的弟兄急欲衝進城內接應,也慘遭不幸。康四爺身上被穿了血窟窿。

日本人死傷近二十,再不敢留下活口。將王生、康四爺幾個人拉到守備隊校場上行刑。

血肉模糊的王生久久凝視著康四爺,心如沉石,一句話也說不出。

渾身上下血跡斑斑的康四爺卻朗聲大笑,好兄弟,我插了七個小日本崽子。算神槍不?算好漢不?又笑,能跟我的好兄弟一同歸天,我心裡快活。二十年後,咱又是一對神槍兄弟!

日本人將幾個人一字排開,拴在木樁上,用刺刀一刀一刀扎。至死,王生始終未吭一聲。康四爺則笑聲罵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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