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錢鍾書唯一主動作序的書

錢鍾書 文學 郭嵩燾 文章 讀加 2017-04-12
這是錢鍾書唯一主動作序的書

知天命時步入人生正軌

1984年,鍾叔河去北京開會時,一友人告知,“錢鍾書先生想見你”。因為身體不適,鍾叔河與錢鍾書短暫見面後就作別了。

回到長沙後,鍾叔河收到錢鍾書的來信,提出四條批評,均“切中‘叢書’和敘論的毛病”。此後,錢鍾書建議將“叢書”導言結集出版,並表示他願寫序。

楊絳後來曾寫信給鍾叔河提及:“鍾書生平主動願為作序者,唯先生一人耳。”

錢鍾書在序言中寫道:“‘走向世界’?那還用說!難道能夠不‘走向’它而走出它嗎?中國‘走向世界’,事實上也是‘世界走向’中國。”

哪怕出書利潤未達標,也要堅持下去

“走向世界叢書”第一輯三十五種1986年出齊,六百萬字。餘下的60多種,鍾叔河材料齊備,點校已竟,卻只能束之高閣。

其中,池仲祐的《西行日記》、餘思詒的《樓船日記》記述了北洋水師丁汝昌、鄧世昌等從西方接回“致遠號”等艦船的經歷,是研究中國近代海軍建設的珍貴史料。

2009年,鍾叔河接受採訪時,曾公開發“英雄帖”:“我很苦惱,希望通過報紙的宣傳和推動,可以快點找到這個人。”

“這個人”即能跟他工作三至五年,一同編撰完成“叢書”續篇的人。四年後,年過八旬的鐘叔河將他保存了二十五年的書稿檔案移交嶽麓書社,一度中斷的“叢書”再次啟動。

鍾叔河告訴讀加君,起初,他只肯掛個“顧問”名,在書社編輯的說服下,他答應署名並參與編輯。從編輯大綱到封面設計,他一一過問,同時還承擔了其中三本書的標點、分段、註釋等具體工作。

“叢書”續編65種圖書,800餘萬字,各書底本質量參差不齊,工程量巨大。依照約定,嶽麓書社給鍾叔河配了“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編輯團隊。

參與《走向世界叢書》續編的嶽麓書社編輯楊雲輝回憶,“四年來,我們的工作重心幾乎全部放在這部叢書上了,沒有辦法分散精力去編輯別的圖書項目,也因為這樣,文學編輯部全體成員連續兩年未能完成利潤指標”。

相隔30餘年,在幾代編輯的共同接力下,終於出到100種圖書。鍾叔河在接受採訪之初和結尾時,都一再強調,“應該採訪這些年輕的編輯,是他們讓‘叢書’圓滿”。

【訪談】“中國走向世界,世界走向中國”

發現書稿有錯誤就應該修改

讀+:聽說續編中你的那三本書經歷了幾十次的修改,最後完稿?

鍾叔河:經歷了幾十次的修改不能說明別的,只能證明還有錯誤存在。有錯誤,就要不斷完善,這是職業要求。

讀+:“叢書”中,張德彝的選了好幾本,為什麼?

鍾叔河:當時駐德使館工作人員的張德彝是中國第一代外文學校同文館畢業的學生,8次出國,每次都留下翔實的見聞錄,外國人吃飯第一道什麼菜、第二道吃什麼菜,都記下來。

其中記錄的洪鈞與賽金花的交往,使民間很多關於賽金花的傳聞不攻自破。他的《隨使法國記》是唯一的東方人目擊1871年巴黎革命的記載。

讀+:在“叢書”和續編的編輯中,最難的是什麼?

鍾叔河:英譯名字的查詢和審核最費力氣。很多記載都是根據根據英文音譯的,要還原成中文很難,需要大量搜索資料,可能還得請教專家。有一個很有名的例子,一位清華大學的外文系副主任根據音譯,就曾把蔣介石譯成了常凱申。

比如,在“叢書”裡,郭嵩燾英文記載的英國礦產“油石”是字面翻譯,在中文裡就是工廠裡一種易於打磨的材料。但實際上,他應指的是油頁岩,是一種礦產物質。

讀+:在你的很多文章中,一再提到“叢書”裡的郭嵩燾,為什麼?

鍾叔河:他的思想其實很純粹,敢於承認當時中國落後,向西方尋找真理。他可以算是當時社會的受益者,但他不滿足於這一點,敢於懷疑自己,懷疑我們自身的落後,發現我們文化中的不足,並提出建設性的、針對性的變革意見,這很難得。

做書就要做有意思的書

讀+:最早產生出版《走向世界叢書》的念頭是什麼時候?

鍾叔河:很難說,那個念頭究竟產生於什麼時候。但我很確定的是,我是理想主義的人,既然做書就要做有意思的書,要做改變世界的書。

讀+:看這套書時,我總一種感覺,它對外國人也是寶貴的文獻。

鍾叔河:你說得很對。比如張德彝,他在國外時把兒歌一句一句翻譯記錄了下來,幾百年過去,這對當地人就是很珍貴的文化記錄了。據我現在的瞭解,目前“叢書”中黎庶昌的一本書被翻譯成了法文,還有一本書被日本人翻譯成日文。

讀+:為什麼要花那麼大力氣來寫每本書的導言?

鍾叔河:因為只有在這裡,能展現我的觀點、我的思想啊。要是沒有這些導言,這套書不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讀+:您認為這樣文言文的書籍,對現在的讀者有門檻嗎?

鍾叔河:只要靜下心來閱讀,你會發現這些文字很好讀,並不生硬難解。這也是我們要寫導言的原因,我們希望通過導言指引讀者的閱讀,讓更多大學生甚至中學生喜歡這套書。

另外,我總相信,一定有讀者跟我思索著同樣的事。假如這套書出了1000本,有兩三百人買,有二三十人看懂了,其中還有兩三個人想到我想的事,這就讓我很滿足了。

叢書出版不一定要連續,只要能堅持出就很好

讀+:當時的“叢書”和續編,在意義或是別的方面有沒有不同?

鍾叔河:《走向世界叢書》記載的既是文化交流史,又是人民生活史;既是外交史,又是政治史;既是西學東漸史,又是變革維新史。

但當年出的和現在的續編沒有變化,我們只是把30年前堅持的目標,算是階段性達成了。

讀+:出了“走向世界”,你有常在國外奔走的願望嗎?

鍾叔河:不會,我身體不好,暈車也暈機。別看我出了套“走向世界”,其實我對中國文化有很強的認同感和自信心,並不覺得國外的都是好的。

讀+:看書、出書,給你的人生帶來了什麼?

鍾叔河:不光是看書、出書,做別的事,都會給你帶來幸或不幸。或者說,人生就是一個經歷幸或不幸的過程。現在回過頭看,我覺得看書出書總能找到些收穫,因此,我認為,看書給我帶來更多的是“幸”,能編輯出版《走向世界叢書》是我一生最大的“幸”。

讀+:你曾說希望“叢書”,“起到一點幫助打開門窗又防止傷風感冒的作用吧”。

鍾叔河:是想說明兩點,一是文化交流並不意味著文化的同質化,所以不用故步自封;其次,現代化並不等於西方化,“走向世界”應是理智的,找到正確的發展規律,而不是照搬什麼。

讀+:在當下我們每個人都處在全球化的過程中,“中國”與“世界”似乎已不是那麼截然兩分,繼續編輯出版《走向世界叢書》有什麼意義?

鍾叔河:當我們每個人用著國外製造的產品,每天瞭解著世界發生的新聞,就算真的“走向世界”了嗎?有多少人觸碰過真實的西方世界,熟知他們的的文化、思想?

根據歷史記錄,嚴格意義上的“由東向西”是遲至1840年後才開始的,這比歐洲人“由西向東”遲了1700年。即使到了當下,很多人還有保守的內向的思想與觀念。我們還不完美,走向世界的道路還很漫長。中國與世界深入互動,增進交流是好事,對於雙方而言,這種知識交流的路都還要走很長,或者說,永遠走下去。

這是錢鍾書唯一主動作序的書

【手記】念樓裡的鐘叔河

走進鍾叔河老先生所在的公寓,我熟門熟路地按下20層的按鈕。同行的編輯頗為驚訝:你之前來過嗎?

其實,我是對先生的“念樓”早有耳聞。“念”就是“廿”,鍾老住二十樓,便在門口掛了塊竹形直額,寫著“念樓鍾寓”四字。

還沒見老人家,先聽到他開門前響亮的湘音。走入先生的家,一張檯球桌分外引人關注,不偏不倚,擺在客廳中央。

我問他,現在還常打球嗎?他擺擺手,“不打了,朱純不在了,一個人打沒意思”。朱純是老人的髮妻,逝世多年。

除去檯球桌,先生客廳最矚目的還是佔據整個牆壁的大書架。書架上,《走向世界叢書》《周作人散文全集》佔據著重要位置,還有不少古籍和工具書。

這兩天,偶然看到朱純曾寫下的《老頭挪書房》,我才知道,為了將客廳改為書房,他們送走了曾經擺放的沙發、玻璃茶几、電視機櫃、裝飾櫃,還包括朱純種下的一棵長得很高大的巴西木。

期間,朱純體檢發現了乳腺癌,鍾叔河比妻子還緊張,挪書房的想法立即終止,一家為其治病而操勞。一年後,朱純病情穩定,才終於完成客廳的改造。

坐在客廳,聽到先生以洪亮嗓音回答問題時,我總在想,沒了妻子的念樓,老人家一定丟了太多太多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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