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雜記
——若人
鄉里人有句老話，說得又形象又鞭撻，這多年在無形中給了我幾多不可低估的力量，“屎急了才挖摩斯（貴州西部方言，廁所）”，極蘊深刻的哲理。拉了二十多年的屎，撒了二十多年的尿，也不曾親手挖過廁所，我爹可是方圓百里了不起的工匠，修廁所自然不在話下，他常常誇耀他修葺的廁所有多麼與眾不同，多麼高端大氣，外加一絲不外露。
農村最不缺的就是廁所，漫山遍野，包穀地，洋芋地都算得上天然環保的公共廁所，籠統地說，只要有植物植被能擋住視線的任何一個地方都算不折不扣的廁所。年少的時候，拉在路邊田裡的資本主義野屎可不少，所以，長輩們經常教訓拉野屎的頑童，“吃家飯，拉野屎。”潛在的意思就是沒出息。
拉野屎亦有男女之分，村裡的女孩子如果在路上走著時屎尿突襲，和男孩子沒什麼兩樣，照樣鑽進玉米地噓噓，再度鑽出來的時候也不臉紅，唯一不同的是，男孩子迅速，抖抖褲襠就完事了。若是開襠褲那就更簡單了，直接飛流直下三千尺，同樣也不臉紅，撒完又開始屁顛屁顛地四處飛奔，這是農村娃獨有的幸福。
也許是農村的廁所太多了，遍地都是的緣故，農村的廁所並不成樣，就著山體，掛一塊肥料袋做成的布以遮擋路人的視線，嘿，一個廁所就誕生了。農村人的廁所大都是簡陋不堪的，只要能裝屎裝尿而不外流就行，古人所說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大約就是這個理。屎尿雖臭，令人作嘔，但是可不能小瞧了它的富含養料，村民們喜歡挑糞灌溉蔥蒜，蔥蒜站在田裡吃夠了屎尿，也就長茂盛了，然後就被賣入城裡，完成食物鏈的第二個環節。哈，城市人雖穿得白淨光鮮，也不見得吃得多衛生。因為農村的廁所普遍是不成模樣的，這就為我父親的誇耀提供了現實基礎。
我老家的廁所也著實經過了好幾代轉型更新，最初的廁所當然是就地大小便不外流就可以的那種，其次是挖一個超大容量的四方形天坑，怎麼拉也拉不滿，隨便你家有十口人十年也拉不滿。如今啊，廁所也跟著文明開化起來，沼氣池廁所成了多數農家的現代化廁所，毫無疑問，我父親時有誇耀的那個廁所也是沼氣池廁所，唯一的特別之處在於豬圈和廁所連在一起，豬糞人屎都往一個池子裡儲存，不諳環境的人會誤以為我家的廁所也是豬圈，還以為我家連廁所都修不起。
可是，我女友家的廁所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無可奈何加上三分畏懼。她家的廁所幾近原始，且不說，矮而又矮，我一米多的個子便能頂著天，所以，第一次來她家，上廁所是我畏懼的卻又不能不幹的苦差事。所以，每次排毒前都得彎腰挪進去，完事之後再次慢吞吞地挪出來，那一刻彷彿患了佝僂病，由此可知我排毒時的動作是多麼的虔誠，哪怕廁所之神因為我的屎太臭而火冒三丈，我想他也一定會瞬間冷靜下來。所以，在她家我經常拉資本主義的野屎，秋天時，我跑去山坡上拉，夏天時，我鑽進玉米地拉，這使我重返了童年，重新回味了童年的屎尿味，真爽。
這個夏天我是在爽爽的大山裡度過的，一點不熱，白天穿外套不稀奇，夜晚蓋被子睡覺不是做作，剛剛我手裡端著大紅的辣椒粉，腳邊一煤炭爐，爐上一口黑鍋，洋芋檸檬黃在鍋裡煎炸著，女友旁邊坐著，我倆邊吃邊看央視財經頻道邊聊舌尖上的中國邊咽口水邊嚼香噴噴的洋芋，愜意得很，我喜歡如此生活，哪怕一輩子，最幸福莫過於與世無爭淡泊名利。
端著大紅辣椒粉的左手有些乏力，沒錯，這是過度勞作的表象。女友剛拉屎回來，嬌滴滴地抱怨說：“我們家廁所傾斜有度，隨時都有崩塌的危險，我拉屎的時候心裡害怕極了，我怕被活埋。”她一說完，我爽朗的笑聲就傳遍天穹，心想很有可能把她壓成一坨屎，再想想會更加忍俊不禁。這話在她可是重複了很多次，她爸以前並不把她的胡言亂語放進心上，今天卻產生了莫名的不一樣的反應，“重修吧！”說幹就幹，這一干便把我的手給乏力了。
她爸彎著腰站在一旁指揮著她弟我們三人，她和她弟各人胸前繫了一塊藍色碎花的圍裙，雖說很好看，可事實證明出大力的人是我，我卻拒絕了好看又實用的碎花圍裙。先是掀了廁所的頂，覆蓋其上的那個瓦可真沉，水泥做成的大塊長方形。作為椽木的木棍柱子露出它們腐朽的容顏，一覽無餘地暴露在我們的眼前。我成功地將大石塊搬運走，她和她爸立在我的身後作為強大的後盾支持著我，使出洪荒之力的我到底還是搬開了石塊，否則它就會支離破碎在她爸找來的大鐵錘之下。
在我搬石塊的時候，她弟轉身跑開了，撂下一串話，“我去砍樹，……”她爸雖然患有重病，彎著腰，也不忘四處去指揮，可以說，我們三個蝦兵蟹將在哪裡他的身影一定就在那裡，儘管他患病已有好多年，他到底還是一家之主，哪怕是象徵性的。農村就是這樣，家裡的頂樑柱一旦倒下，日子鐵定過得不怎麼舒適，在這一點上，農村娃又是孤注一擲的命苦。
後來，我又接過手來砍了三棵小樹，興許我的手就是這樣給落下乏力的。廁所已重修完畢，模樣還是原來的模樣，它只是比以前看上去更加穩妥了，至少在她的心裡再不會感到擔憂。對我來說，這是我離開前留下的最好的紀念，明天，你將在一座嶄新的城市把我看見，我的又一段人生將從那裡起航，對此我期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