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兒是個特別與世無爭的孩子，好事嘛，有我最好，沒有也行；學習嘛，差不多就得了；喜歡的東西，給我當然好，不給也沒關係。
而他的爸媽，都是從小被教育要奔著人尖兒去，凡事想盡辦法不落人後的。學習要好，文藝活動要拔尖。韓先生唸書時當大隊長、班長、學生會主席、廣播臺臺長，我也當班長、學生會文藝部長、廣播臺長，我們從小都是老師們的寵愛對象，參加各種演出，領唱、獨唱，或主持，幾乎沒有一樣好事能落下我們。如此的爸媽，卻有了這樣一個孩子，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件令我們非常抓狂的事。
去海洋館看錶演，想要去摸海豚的小朋友紛紛舉手，錢兒興奮地看著別人一個一個走上去摸海豚，而自己就只是看著。
幼兒園校外活動去職業體驗館，大家排隊輪流當男孩最喜歡的警察。有的孩子當過一次又回來排隊，他就讓人家排他前面，最後時間來不及了，集體去下一個項目時，他一次都還沒輪到。
參加生日派對，小丑問誰想上來試試被圈在泡泡裡的感覺，他偷偷跟我說他想去，但看著小朋友們眼花繚亂地舉手，他又坐下了。每個孩子都有機會，他卻說：“人太多了，坐著看也挺好的。”
放學回家他說：“今天老師教了《靜夜思》，太簡單了。”我忙問：“你有沒有告訴老師你會啊？”他說：“沒有啊，好幾個小朋友都會，他們告訴老師，老師表揚他們了。”我說：“孩子你會背幾百首詩詞，如果你背了，老師也會表揚你啊！”他一臉不解地說：“可是我不想啊。”
媽媽總希望孩子不錯過每個展示自己、享受快樂的機會，生怕他錯過了人生的精彩，失去原本可能屬於他的機會，所以總想教他：要去爭啊孩子！但韓先生總是寬慰我說，咱們以為的快樂，在孩子眼裡，未必是真正的快樂。既然他對自己目前的做法和所產生的結果並無困惑，那就隨他去吧，不是壞事。
漸漸地我發現，我的耳提面命對錢兒絲毫沒有影響，反而是他的一些經歷慢慢地說服了我。
錢兒所在的冰場，邀請了世界冠軍趙宏博去上公開課，錢兒被教練選中，是全場最小，也是滑得最差的孩子。孩子們都圍著世界冠軍滑圈，有些大點的孩子懂得湊到圈子中央，希望能讓冠軍看到自己，指點自己一二。錢兒愣頭愣腦地在偏遠的最外圈滑著，且有越滑越遠的趨勢，自娛自樂，快樂極了。場外有些家長在使眼色或是喊叫，敦促孩子儘量湊到冠軍身邊，我也暗暗著急，心裡怨這孩子不著調兒。
冠軍是個很有愛心很友好的人，他看到錢兒這個小不點兒在最外面滑，就把錢兒拉到靠近他的地方。錢兒完全不明狀況，繼續自娛自樂地滑著，絲毫不覺得這是一種優待。不久，原本站在錢兒那個位置的孩子，把錢兒絆了一個大跟頭，摔得錢兒大哭。我當時正跟別的媽媽聊天沒看到具體情況。事後有家長偷偷告訴我說，她看到當時那個孩子故意伸腿絆倒了錢兒。
我並不想追究責任，故意也好，不小心也罷，反正結果是我兒子被絆倒摔了一跤，腿都磕青了。教練要求他繼續上課，我只有在場外心疼的份兒。結果卻出乎我們意料，有愛心的冠軍拉著錢兒的手滑了起來，還耐心地給他示範，指點動作。第二天很多媒體發佈了公開課的新聞，頭圖就是冠軍給錢兒示範動作的照片。
依然是滑冰的故事。去年底，錢兒第一次做冰童。冰童就是在國際滑冰比賽中，每個選手結束比賽後，負責去冰上幫忙撿觀眾丟下來的玩偶和禮物的孩子們。負責冰童的老師安排十幾個孩子坐下，按照離門的遠近順序上場，錢兒又坐在離門最遠的地方。輪到他去撿娃娃的時候，場上，人氣非常高的選手戈米沙正在行禮致謝。但沒想到的是，錢兒不去撿近處的娃娃，反而滑滿全場，去撿很遠處的娃娃。而且他轉彎的時候還做著抬手壓步的動作，姿勢非常優美。
場下的我真的是看呆了，戈米沙那麼受小姑娘歡迎，卻還是被錢兒搶走了一部分眼球。我身邊的觀眾都在議論，有人說：“嘿，瞧那孩子，滑得挺痛快！”有人說：“怎麼還有這麼小的選手？”
我和韓先生坐在觀眾席，完全不知道錢兒是怎麼了，他在場上到底要做什麼！直到他認真地滑滿全場，也撿了一個娃娃回到座位上，我才放心下來，至少他不會破壞比賽的秩序。不瞭解錢兒的人，可能會認為這個孩子真有心眼，藉機上去展示自己一番。
其實，當晚賽後我問他：
“為什麼沿途那麼多娃娃不撿，非要跑去撿遠處那個？”
“為什麼別人都抱一大堆回來，你只撿一個？”
“為什麼要滑滿全場而不是立刻原路返回？”
“為什麼轉彎時要像平日上課一樣抬手壓步，像要展現自己一樣？”
錢兒坦蕩蕩地回答我：“比賽開始前老師告訴我們說，每人每次只允許撿一個娃娃，其他的要留給別人撿，這樣大家都能上場。老師指給我的那個娃娃就在遠處，所以我直接去撿它，繞開了別的。老師說撿完後不能從場地中央穿過以免發生危險，平時上課教練也不讓逆行，所以我一點也沒偷懶地沿著冰場最外圈滑了一圈回來了。老師說轉彎時能壓步就做壓步動作，這樣規範。媽媽，我都是按照老師說的來做的，哪裡不對了呢？”
那晚我們離開場館時，還遇到媒體要採訪這個恐怕是史上罕見的自己上場開心地滑了半天的小冰童，被我和韓先生拒絕了。第二天，還有很多網友就錢兒的表現發了微博。錢兒在自己完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成了當晚比賽的一個亮點。
一個我和韓先生都很尊敬的朋友曾經說過，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一定要有目標，沒目的，讓孩子努力就好。這樣孩子反而會進展神速，因為他心態比別人好得多。更重要的是這樣養大的孩子，能真正像個孩子，不會工於心計。錢兒的經歷就在一定程度上，或者說一個階段上印證了他的說法。
老話說傻人有傻福，有時覺得錢兒單純得像個小傻子。但就是這樣的孩子，機會與好運，卻常常垂青於他。所以現在的我，只督促他學技能學知識，而決不督促他長心機。我相信天道酬勤，也相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如就讓他做個勤奮又沒心沒肺的傻孩子有多好。
《讓孩子像孩子那樣長大》
錢兒媽（白雁飛） 著
中信出版社２０１７年８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