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深處
正值三月，桃紅柳綠萬物生，蟄伏一個冬季的心醒了，暖了，在微醉的春風裡，一路賞著十里桃花的美景，一路許下三生三世的諾言。
可是，春景撩人，我竟偏偏在奼紫嫣紅中遙想一樹桂花。閉上眼，我想像那濃如華蓋的樹冠，想像樹影下婷婷而立的清秀女子，彷彿嗅到絲絲縷縷、綿密出塵的暗香。
那棵讓我戀戀不忘的百年桂樹長在伍家山上。
“清歌山畔起，知是看棋人;刈草雲深處，腰鐮坐綠茵。”(清·張慶芳)描繪的正是伍家山。
“山色染青螺，微雨初過，綠林深護野雲窩;時有樵人攜伴至，踏踏行歌。”(清·萬瑞旒)讚美的仍然是伍家山。
生於應城，長於應城，這座小城沒有高聳入雲的崇山峻嶺，很多年前尚有幾分壯闊氣勢的大富水也逐漸消瘦了。於是，這座海拔不足百米的伍家山成了小城具有特別意義的風景。小城裡的人會驕傲地說，我們有山，伍家山!而伍家山上的幾片湖泊，讓山上的茂林修竹生出靈氣，讓山間農家的裊裊炊煙添了嫵媚。
風景總在別處，人人嚮往遠方。雖說在小城生活了幾十年，可是專程去伍家山悠哉遊哉的次數真的是屈指可數。所以，當我看到祈雨臺上的那棵桂樹，雖然花季已經遠去，但它的繁枝茂葉、它的亭亭如蓋，已然讓我不由自主地驚呼感嘆。如果旁觀者不解，恐怕會嘲笑我“矯情”，即便如此，我也無暇在意。
是我見識淺陋，還是我走過的地方太少，它真的是我人生中見到的最大的一棵桂樹。已是11月了，樹底下落了密密麻麻褐色的米粒似的桂花，以樹為中心，足足鋪滿半徑一米有餘的圓。
離桂樹數米之遙，有一口古井，曰白龍井。關於白龍井，有種種故事在民間流傳。其一是天上的白龍入地化井，每當井囗升起縷縷輕煙，便是雷雨將至。莫非因為這古井之水的暗流滋養，才讓桂樹生得濃蔭覆地、古木參天?
我對同伴說，明年桂花開的時候一定要來啊!他們都說我是思維跳躍敏捷的人。或許吧。因為當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便浮想聯翩，那枝頭已經綴滿金色的桂子，葉隨風動，風送花香，細碎的陽光在葉片間閃閃爍爍。
伍家山風光
這個春天，我拿出手機，在相冊裡反覆翻揀。我記得很清楚，冬天的午後，我為那棵百年樹齡的桂樹拍了一張照片。那個時候，碩大的樹冠蓬勃著，遮擋了並不太明亮的天光，讓高臺更顯出冷峻之氣。曉吾姐姐立在樹下，雙手端著相機，微仰著頭，靜默地與它對視。
倒騰幾個來回，我只能確認那張照片在清理手機內存的時候刪掉了。抱著試試看的心思找曉吾姐姐索要，她比我更著急。你給我拍過嗎?你傳給我了嗎?怎麼我沒收到?古井、高臺、桂樹，你描述的樣子讓我想寫小說啦!
不知怎麼，找不著照片帶來的鬱悶被她的幾句話輕輕掃去了。照片丟了便丟了罷。雖然不能“有圖為證”，但當日同遊伍家山的回憶還在呀，就像花期之後的桂樹，那花香，那花影，在心裡實實在在清晰著。又好像與知己友人之間的情誼，即使各自為瑣事忙碌著，常常不能在一起，卻總能在片斷的對語中，迅速地找到心與心的默契。
窗外春光正好，忽然想念遠在秋日的桂花，也是因為另一個好友發來的消息。
他說，清理書房，好多書忍痛扔了，可是這一本，實在捨不得。文字後面附了一張照片。
那是一本用A4紙打印裝訂的簡易“書”，封面裹著小熊圖案的書皮，我記得那是當年兒子包課本剩下的彩紙。扉頁上是好友題的毛筆字：桂花深處。時間定格2006年。十一年了嗎?經歷了那麼多悲喜離合，怎麼那些時光短暫得像回首之間?
這本“書”是我那年因為工作需要而整理的部分文稿，一式做了幾份。好友知道後向我索要，手頭只剩下最後一本，並贈予了他。“書”裡收錄了什麼文字，我實在印象不深了，只記得一篇《桂花深處》，一篇《苦夏》，好像他提及多次的也是這兩篇。
說實話，如果讓我重新審視十多年前自己寫下的文字，恐怕不敢直面它們。我擔心字裡行間有青春的無病呻吟，或者小資情調的矯揉造作。轉念一想，我不敢直面的，或許是那些回首之間的歲月吧?匆匆那些年，幾度桃花開，幾度桂花落，我終究是蹉跎了光陰。
“桂花深處”。朋友留下的字，墨痕比當日恐怕淡了幾分，可是歲月深處的那一抹桂花香，依然馥郁如初綻枝頭。
桂花深處
桂香如蝶，撲閃著金色的翅膀，引著我走向歲月的更深處，讓我找到了更多回憶。回憶在應城網論壇和一幫朋友寫原創的日子;回憶那個叫“手提金縷鞋”的女子，她的笑聲永遠湮滅在冬日疾馳的車輪下，再也不見;回憶那本《十七樓的幻想》，書頁裡，有一首寫給我的詩……
回憶裡的畫面，永遠只是模糊的輪廓。就好像一個曾經愛過的人，你或許記得他的好，可是已經忘了他的臉。
伍家山上的那棵桂樹，百年了。伍家山上的那口白龍井，又有多少年?
悠悠往事，幾多滄桑?桂樹沉默，古井不語。唯有每年秋來，所有的回憶化作滿樹的桂香，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飄蕩在金色的風裡……
這個春天，遙想一棵桂樹。桂花深處，輕輕唱著歌：年華似水，匆匆一瞥;多少歲月，輕描淡寫。
作者：撫琴_張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