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古典科學的誕生——從神話中分離的理性世界觀

一、鐵器的使用和理性思維的時代

人類的思想是伴隨著人類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不斷提高而逐步變化的。最初,自然萬物都是人類頂禮膜拜的對象。根據易洛魁人的神話,始祖母阿塔恩特西克從動物棲據的上界跌落,借一些動物(海狸、麝鼠、水獺、烏龜)之力置身於瀛海之上。故事中的人類不但地位不如動物,是一種從上界跌落下來的生物;而且之所以還能夠棲身在這個世界上,也是藉助動物們的幫助才得以實現,足見人類的能力之低、地位之低。伴隨著人類能力的提高,人的力量逐步超越了自然物,擬自然物之神便逐步演變成為人格之神——人——成為自然的代言人,成為自然界的中堅力量,開始統治世界。

鐵器的使用,是人類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能力上一次飛躍性的提升,極大提升了人類的生產力、拓展了人類的生存空間,也極大改變了社會的面貌。在人類眼中,人類和自然的關係由此產生根本性的改變,自然不再神祕而崇高,人類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認識並按照自身的要求去改造這個世界。人類由此開始成為自然界的主宰,而不再被自然所統治。反映在意識形態上,就是理性思維的誕生。


古希臘古典科學的誕生——從神話中分離的理性世界觀


目前世界上出土的最古老冶煉鐵器是土耳其(安納托利亞)北部赫梯先民墓葬中出土的銅柄鐵刃匕首,距今4500年(公元前2500年)。因為鐵的冶煉技術更復雜,經過上千年的經驗積累,人們才終於掌握了品質更優、成本更低的鋼鐵冶煉技術。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鋼鐵冶煉技術在各地流傳的過程中,會因為技術水平、使用條件和自然環境等不同因素的影響而對社會產生不盡相同的促進作用,在世界各地的社會發展的歷史上呈現出不同的面貌。正因為鐵器的使用和對社會的影響具有如此的複雜性,因此將鐵器的大規模使用和理性思維簡單等同起來會稍顯武斷,鐵器的生產製造在不同的技術水平對人類征服自然的作用、對社會的影響、以及對於人類意識形態的影響,都需要更多的證據鏈來進行支持。但是,最起碼在中國,由於鐵器和牛耕的大規模使用,導致生產力大幅發展,大量的荒地被開墾,家庭農業的崛起,對西周貴族封建主義井田制和等級制的瓦解,導致以道家和儒家為代表的理性思想的誕生,已經基本成為主流觀點。

到了公元前6世紀左右,伴隨著鋼鐵冶煉技術的逐步成熟,鐵器的大規模使用,在世界範圍內出現了一股思想解放的熱潮。英國牛津大學博士凱倫-阿姆斯特朗將這個時代命名為軸心時代,在中國有老子和孔子,在伊朗有瑣羅亞斯德,在印度有釋迦牟尼和《奧義書》,猶太教的經典——也就是《聖經》的舊約部分,也是在這一時期成稿、定型。這些大哲學家們紛紛開啟新的思想大門,以抽象而理性的思維取代原有的自然之神力。

瑣羅亞斯德教擺脫了對傳統自然神盲目崇拜,崇信阿胡拉-馬茲達為最高至善神,其餘諸善神變成為天使;瑣羅亞斯德教將世界視為善惡二元對立鬥爭的產物,並根據當時人們對世界的認識,經過分析與判斷為世界未來的發展寫好了劇本。瑣羅亞斯德教的世界已經不是天神主宰一切的世界,其至上善神也不是某種自然物或者是自然物人格的化身,而是“善”這一抽象概念的代表;其至上善神甚至不再是世界的一部分,而是世界的創造者、守護者,他的行為將按照早已經安排好的劇本施行,有其最終的目的,絕不會恣意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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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的《奧義書》雖然內容紛繁,但是大體上有著相同的世界觀。《奧義書》將“梵”和“自我”的學問視為最高的學問。“梵”是世界的本源,而“自我”則是“梵”的一部分,認識到了“梵我同一”就會得到解脫。在《奧義書》中,世界的運行同樣有一套規律,塵世之人的各種行為有業報、死生有輪迴,而人的最高追求就是擺脫這一業報和輪迴的過程,達到“梵我同一”的境界。這種規律超越了神性和神力,從而擺脫了傳統自然神學對於祭祀的依賴,崇尚對“梵”之知識的學習和體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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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政治家和思想家們早在商朝末年就對“神”的偉力產生了懷疑。西周的創立者們對於崇信鬼神的商朝卻最終滅亡的教訓記憶深刻,他們提出了“以德配天”的思想——“天”固然是決定性的力量,但是“天”是根據地上統治者的“德”是否符合“天”的根本價值來進行判斷的,如果地上的統治者失德,那麼他也就失去了上天的庇佑。所以“德”的體現就是“敬天保民”——既要尊重上天,更要保護民眾。保護民眾的重要性甚至在尊重上天之上,因為這是上天對於統治者“德”的判斷根本依據。因此,決定統治者命運的根本和本質在於其地上的行為,而不是形式上對上天的尊重。這就從根本上賦予了人以自由的本性,賦予了人主觀能動地採取各種不同的行為的自由。天只是提供了根本價值的判斷標準,天的決定權實質上最終是掌握在人的手中的,人的行為決定了自己未來的命運,天不會背離根本價值做出任意的判決。

到了東周時期,中國的思想家們更是擺脫了天的束縛,幾乎在世界上率先舉起了人文和人道的大旗。老子之道家,徹底擺脫了傳統的神的概念範疇,將抽象的“道”視為世界的本源及世界運行的動力和規律。老子之“天”,乃是自然之天,絕無神性意味。老子主張“大道無為”、“道法自然”,人在道中,也應該遵循道的本性和規律。莊子繼承了老子的學說,主張人應該“自然無為”,自由逍遙,得到精神上的解放。在老子和莊子的思想中,人雖然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但是人並不是自然的奴隸,並不受自然之神的控制,而有著自己的選擇自主權——天人雖然不能分離,但是天道和人道是分離的,天道制約人道,卻不能控制人道。所謂“道法自然”,也是主張人應該順應事物自身的規律,而不是受自然之力的壓迫而屈服和擺佈;在這一點上,人是自由的,自由之人是不受神性思想的束縛的。孔子更是高舉人文主義大旗,把人、而不是自然之神,作為哲學思想的主體。“子不語‘亂力鬼神’”,孔子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在孔子這裡,天只是虛化的背景,“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乾脆不理會天道,在認識上徹底做到了天人分離。在虛化之“天”的背景下,給予人以徹底的自由。孔子之儒學是徹徹底底的人道之學,可謂開世界人道主義之先河。

二、理性思維在政治事務上的體現

古代自然神學的神力覆蓋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人們的生活時時刻刻受到神力的影響和擺佈。隨著人類自身能力的發展,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大幅增加,人們不但對於自然的神祕感開始消失,而且開始對自然的規律進行總結,並用理性思維來解釋生活中的現象,逐漸擺脫了自然神學的束縛。理性思想並不是從哲學開始的,先進生產力帶來的變化傳導到純思辨性的哲學還需要有一個過程。在歷史的記載中,理性思想在政治領域中出現的時間遠遠早於在哲學中出現的時間,這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是普遍適用的。

儒家經典《左傳》裡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魯僖公十六年春,宋國上空墜落了五塊石頭,這是墜落的星星。六隻鷁鳥倒退著飛,經過宋國國都,這是由於風太大的緣故。成周的內使叔興在宋國聘問,宋襄公向他詢問這兩件事,問道:“這是什麼預兆?吉凶在於哪裡?”叔興回答說:“今年魯國多有大的喪事,明年齊國有動亂,君王將會得到諸侯擁護卻不能保持到最後。”叔興退下來卻告訴別人說:“國君詢問得不恰當,這是有關陰陽的事情,人事吉凶與此無關。吉凶由人的行為所決定。我這樣回答是由於不敢違背國君的緣故。”

這一則故事,明確地用理性認識並解釋自然,借叔興之口對魯僖公崇信鬼神巫術的行為進行了駁斥,將人事的凶吉和自然的陰陽截然分開,旗幟鮮明地否定了魯僖公迷信占卜神示的行為模式。說明至遲到了春秋時期,明確地使用理性思維進行分析推理,而不是像商朝那樣事事都要用巫術占卜進行決策、作為政治活動的依據,已經成為政壇上被廣泛認可的思路。

在古希臘亦是如此。

在古代希臘,鐵器的使用和牛耕出現的都很早,早在黑暗時代就已經出現了。雖然考古學無法提供更多的素材來還原古希臘時期的農業生活,但是基本上可以判斷的是,直到公元前6世紀,古希臘大地上的金屬農業工具依舊十分稀少,出土的農業工具主要是陶製和木質。公元前6世紀的古希臘,仍然處於從黑暗時代緩慢恢復的時期,生產力總的來講仍然十分落後。由於土地的貧瘠,農作物主要是經濟作物——橄欖和葡萄,鐵器的使用仍未大面積普及,牛耕的使用也沒能給古希臘帶來更多的剩餘產品。因此,當東方文明又一次大面積影響到古代希臘社會、古希臘社會生產能力飛速發展之前,古希臘仍然被籠罩在神的世界裡。

古希臘的理性哲學思潮並不是自生的,而是受到古老東方先進文化的影響。所以,古希臘哲學的先聲並非來自希臘大陸本土,而是來自東方的小亞細亞殖民地。米利都學派被認為是西方哲學的開創者,該學派便誕生於希臘位於小亞細亞半島的西緣的殖民地——米利都城。泰勒斯是古希臘時期的思想家、政治家,他創建了古希臘最早的哲學學派——米利都學派(也稱愛奧尼亞學派),被稱為“科學和哲學之祖”,是古希臘“七賢”之一。泰勒斯首先是一個政治家,其次才是一個思想家、哲學家、科學家。泰勒斯曾經擔任米利都的執政官,深度參與到米利都城邦的政治事務之中。在希羅多德所著的《歷史》中,記敘了米利都城邦在政治上利用理性思維的故事。

古希臘古典科學的誕生——從神話中分離的理性世界觀



公元前7世紀末,米利都在僭主特拉敘布洛斯的統治下。在他執政期間,米利都遭到了呂底亞人持續不斷的進攻。在戰爭的第12個年頭,呂底亞人焚燒米利都人田地裡的穀物,引發的大火燒燬了附近雅典娜的神廟,而在回軍途中呂底亞人的國王阿律阿鐵斯染上了惡疾。按照當時的習慣,他請示了神託,神託指示除非他重建雅典娜的神廟,否則他的疾病是不會好的。於是,阿律阿鐵斯就準備派遣使者向米利都人建議休戰,以便重建雅典娜的神廟。而特拉敘布洛斯得知了阿律阿鐵斯的這一計劃,他讓米利都人將自己在長期被圍困下僅餘的所有食物全都拿出來,在呂底亞的使者到來時盡情地飲酒狂歡。當阿律阿鐵斯從使者口中聽到和他所料想的完全相反的消息時,不久他便和米利都人締結了一項條約。呂底亞人雖然在公元前7世紀末期征服了當時小亞細亞沿岸的許多希臘殖民地城邦,雄霸小亞細亞,但只有米利都在與呂底亞王國的政治關係中享有特權,並維持長期的繁榮。

阿律阿鐵斯的繼任者、他的兒子克洛伊索斯,貿然發動了對波斯的戰爭。克洛伊索斯為此曾派使節到米利都人那裡商討建立軍事聯盟,正是泰勒斯勸阻了這一聯盟,從而也就避免了與波斯為敵。居魯士企圖征服小亞細亞的希臘諸城邦時,在這些伊奧尼亞人當中,只有米利都人是沒有危險,因為他們已經和居魯士締結了協定。當小亞細亞伊奧尼亞人的諸城邦在反抗波斯帝國的戰鬥中失敗因而瀕於絕境時,泰勒斯還曾向他們提出一個政治建議,勸告他們以結成一個政治聯盟的方式來抵抗波斯人的入侵,以免被波斯人各個擊破。但是,這一建議並未得到採納。


古希臘古典科學的誕生——從神話中分離的理性世界觀


和上述《左傳》所記敘的故事一樣,呂底亞的阿律阿鐵斯事事詢問神託,和米利都的特拉敘布洛斯利用理性思維去思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特拉敘布洛斯相交多年的泰勒斯,在日後的行政中同樣展示出以理性分析作為提出問題解決方案和決策基礎的特點。

同樣身為古希臘七賢之一的厄庇美尼德,來自克里特島,他既是一個政治家、法律專家,也是一個神棍、預言家。普魯塔克稱讚他道:“他用贖罪儀式、滌罪儀式和奠基儀式聖化了城邦,使城邦就像經過一次祕典傳授那樣變得遵守法律,在走向和諧的道路上更加馴服。”據說,他一次睡覺睡了57年,克里特人傳說他最終活了將近300歲。此外,他還有不少神蹟被當成真事記錄下來。但是,就是這麼一個神棍非常重視法律的作用,在他寫給梭倫的信中,多次提到了法律的重要性。從普魯塔克的稱讚中也可以看出,厄庇美尼德實際上是利用了宗教的手段為法律的實施進行背書。

厄庇美尼德不是孤例,身處公元前6世紀的古希臘先賢,有不少人都具備這樣的兩面性——既是神祕主義者,又是理性主義者;既行荒誕巫術之事,又按照理性思維做事;以巫術助力理性,以理性支撐巫術。比如奧諾瑪克利託斯,在庇西特拉圖家族擔任預言家,為了達到某些政治目的,他不惜偽造繆斯神廟的神諭;但是他同時還是一個政治家,一位使者,一個法律問題專家。說明在當時的古希臘社會,理性思維正在從神性思維中萌芽發展,還披著濃重的神祕主義外衣。

三、理性思維在文學上的體現

古希臘理性思維從神性思維中破土而出並開始形成風潮,還可以從文學上得到驗證。

早在公元前8世紀成文的《神譜》,赫西俄德就開始將具體的神仙抽象為理性的概念。根據《神譜》的記載:世界最初是一片混沌(choas,希臘語:Χάος),在混沌中誕生了大地之母蓋亞、地獄深淵神塔耳塔洛斯、黑暗神厄瑞波斯(Erebus)、黑夜女神尼克斯和愛神厄洛斯(Eros),世界由此開始。大地之母蓋亞又和烏拉諾斯生了諸多提坦神分別代表了世界最初的些事物(日、月、天、時間、正義、記憶等)。Chaos在英語中代表混沌,在《神譜》中這個詞同時還帶有混沌之神的意思。黑暗神厄瑞波斯和愛神厄洛斯也都是抽象出的概念,用以代表黑暗和愛,絕非元初先民自然物崇拜的產物。提坦神則被指派去代表不同的概念,比如:日、月、天、時間、正義、記憶等。

《神譜》中還記載了,不和女神生下了勞役、遺忘、憂傷、爭鬥、戰鬥、謀殺、屠戮、爭吵、謊言、爭端、違法、毀滅、誓言。赫西俄德大概是怕有人不理解誓言與不和之間有什麼關係,於是特意解說道:“如果世人存心設假誓欺騙別人,她(不和)會糾纏不止。”由此可以看出,這已經不完全是在記錄神的譜系,而是在記錄人的一些抽象思考——人與人之間、集團與集團之間的不和,會造成各種悲劇;如果立假誓,就會引起不和。“不和”與“誓言”、及其他兒女間的關係,已經不是神與神之間的血緣關係,而是概念與概念之間的邏輯關係。

古希臘古典科學的誕生——從神話中分離的理性世界觀


據說,公元前7世紀的斯巴達詩人提爾泰曾經寫過一首《優諾米亞(eunomia)》的詩,讚頌了斯巴達社會“良好的秩序”(即“優諾米亞”)。在詩中,提爾泰提出:優諾米亞是普羅馬特婭(遠見)的女兒,圖赫(幸運)和佩伊託(說服)的姐妹——表達了提爾泰對“優諾米亞”的認識。但是在《神譜》裡,赫西俄德同樣利用神仙譜系表達了他對“優諾米亞”的認識,他說道:“第二個,宙斯娶了容光照人的忒彌斯(風俗)為妻,生下了霍拉(慣例)、優諾米亞、迪克(正義)和神佑的厄瑞涅(和平)。”在提爾泰和赫西俄德口中,優諾米亞作為一個神,有著不同的身世。但是很顯然的是,這種身世並不是來源於血緣,而是緣自於概念的邏輯關係,假如提爾泰和赫西俄德對於“優諾米亞”有了新的想法,他們會很自然的為優諾米亞編制出另一套家譜。

有了上述的例證,我們就可以認識到,古希臘的理性思維是逐漸從傳統的神性思維中誕生的,而且與傳統的神性思維如影隨形,理性和神性幾乎是親密無間地結合在一起,Chaos、Erebus、Eros既是神,也是抽象的概念;eunomia既是抽象的概念,也是一個神。這和古代中國在公元前6世紀左右所發生的理性思維和神性思維毅然決然的決裂迥然不同。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區別?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對於代表神的“天”都持一種疏離甚至忽視的態度。這種態度可以追溯到西周時期“以德配天”的思想,再向前可以追溯到顓頊隔絕天地的故事。為何古代中國如此重視人力而忽視神力?或許與中國是一個務實的農業文明有關。總之,古希臘的理性思維,同古印度、古波斯一樣,是在神的架構內實現的,而古中國的理性思維擺脫了神的束縛,更加強調人本、人文和人道主義精神。

三、古希臘之古典科學和神學的伴生

古希臘的古典科學同樣帶有濃濃的神學色彩,甚至本身就是在神學的範疇內進行構建的,本質上是使用理性思維在神學的框架下對事物進行理性分析。

泰勒斯幾乎成為古希臘思想從神性到理性轉變的代表和標誌。不但在政治上、思想上,而且在科學上。普遍認為,在他之前,古希臘沒有科學,只有自然之神學。泰勒斯早年曾到過不少東方國家,學習了古巴比倫觀測日食月食的方法和測算海上船隻距離等知識,學習了數學和天文學知識,瞭解到英赫·希敦斯基探討萬物組成的原始思想,知道了古埃及土地丈量的方法和規則等。在晚年他研究哲學,招收學生,創立了米利都學派。泰勒斯及米利都學派的科學知識和哲學思想都是向東方古老國家學習而來,並非他們的創造。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泰勒斯及米利都的總結、整理和傳授、發展之功。

泰勒斯最為著名的論斷即“萬物源於水”,被認為是第一個提出“萬物本源”這個哲學問題的人。同時,泰勒斯在哲學上還有一個著名的論斷,即“萬物有靈”。有學者認為,泰勒斯所說的“水”,並非我們一般意義上理解的“水”,而是水神。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萬物有靈,那麼構成世界本源的水應該也是有靈的——那就是水神。結合赫西俄德和提爾泰將概念間的邏輯關係表述成為神仙之間的血緣關係,古希臘當時的精神世界還處於神的籠罩之下,那麼泰勒斯口中之“水”即是一種樸素的自然物(或是抽象的概念),又是一個有靈性的神,就是很正常的了。泰勒斯及其米利都學派種種有關世界本源的假說,其實都是根源於神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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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某種自然物質、形式或其抽象概念視為世界的本源哲學思想,在世界各地都出現過。中國有五行說,古印度也有四元素說。中國的五行學說逐步發展,拋棄了其原始的靜態,最終形成一種動態的系統論;而古希臘的相關元素學說逐步發展後,則拋棄了其原始樸素的唯物成分,形成了一種抽象的先驗的本體論。

自泰勒斯及其米利都學派之後,古希臘的哲學思想就沿著兩條道路前進。一條是樸素的經驗主義路線;一條是先驗的神祕主義路線。前一條,以普羅泰格拉等智者為代表;後一條,則是以畢達哥拉斯及意大利學派為代表。而古希臘的古典科學,恰恰不是由樸素的經驗主義路線中產生,而是從先驗的神祕主義路線中誕生。

和厄庇美尼德身兼巫師和法律專家一樣,古希臘古典科學家們往往和神聯繫在一起,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意大利學派。畢達哥拉斯被譽為數學之父,是古希臘最富盛名的科學家之一。他的老師斐瑞居德就是一個著名的預言師,有很多令人震驚的成功的預言故事。但是畢達哥拉斯的知識很可能更多來自古埃及。雅典著名的演說家和政治家伊索克拉底曾經提到過畢達哥拉斯,說他去過埃及且將埃及的宗教帶到了希臘,以此作為資本獲得極大的聲譽,最終吸引了許多年輕人成為他的弟子。希羅多德不點名地指出,一些希臘人將埃及的靈魂不滅和轉生輪迴思想帶到了希臘並變成了自己的學說。卡俄斯的伊翁也提到過畢達哥拉斯知曉關於靈魂死後命運的知識。畢達哥拉斯從埃及回來後,成立了一個宗教性質的社團,宣講靈魂不滅,軀體是禁錮靈魂的墳墓。可見,在古典希臘早期,畢達哥拉斯學派是以靈魂不朽的知識而著稱的;而在現代,畢達哥拉斯則以數學聞名。在古希臘,算術、幾何、音樂、天文四門“科學”被認為是由畢達哥拉斯學派創立的。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對這些技藝(科學)的探究有助於恢復靈魂的純潔,從而轉世為較高等的生物,乃至迴歸個體靈魂從中“流溢”而來的“宇宙大靈魂”。這些“技藝”,不過是達到宗教神學目的的一種手段。僅就數學而言: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萬物皆數”,數學是神的語言,是神的體現。因此,他們關心的其實不是數學本身,而是數學如何構建了這個世界,通過數學這門技藝如何淨化自身的靈魂。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自然界的一切現象和規律都是由數決定的,都必須服從“數的和諧”。在這個論斷中,“數的和諧”比起從自然界中看到的表象和得到的經驗更為重要。因此,當他們發現不和諧的無理數之後,不得不殺死了那個發現無理數“不和諧”份子;而且開始更加重視幾何學,促進了相對脫離算數的幾何學的發展。畢達哥拉斯學派還將不同的數字賦予不同的意義,使得數字與人類社會現實相關聯:1代表真理,2代表意見;5代表婚姻,4和9代表公平和正義。正因為畢達哥拉斯學派是在自然神學的框架下,遠離經驗世界,以數為世界的本源,按照理性的數學法則構造世界,具有強烈的神祕主義傾向。也正因為畢達哥拉斯學派脫離社會實踐,使得數學在古希臘向理論化發展,因而數學成為一門理論科學。除了相信靈魂轉世外,畢達哥拉斯學派還極力的神化自身。據記載,畢達哥拉斯常常講,他原是赫耳墨斯之子埃塔利德斯,從父親那裡獲得了不受生死限制的記憶能力;先後轉生為歐福爾布斯、赫爾墨提姆斯、裴魯斯,最後才託生為畢達哥拉斯。他的學生們則稱他為先知,聲稱他知曉神意。此後,關於畢達哥拉斯的神蹟越傳越多、越傳越神。到了羅馬時期,畢達哥拉斯的形象已經徹徹底底成為了具有非凡神力的神仙,世上存在著大量關於他神通廣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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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學派除了畢達哥拉斯學派,還包括著名的埃利亞學派,這同樣是一個帶有濃重先驗神祕主義色彩的學派。雖然埃利亞學派在哲學傾向上和畢達哥拉斯學派極為相近,但是因為其不涉及數學,因此其取得的成就更多在於哲學,而不是科學,也就與科學無關。

古希臘的科學成就主要體現在天文學、數學、醫學、生物學、地理學和物理學。其實,在這些學科之間是有區別的。古典的天文學、醫學、生物學、地理學都是建立在經驗和博物的基礎之上。事實上,世界上其他文明在這幾個學科上也都取得了相當的成就。只有在數學和物理學上,古希臘人為世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種貢獻就是將這兩門學科發展成為一種先驗的抽象的純理論科學,兩門和現實世界完全脫節的理論學科。殺死發現無理數的人,就是鮮明地將先驗的神性結論置於經驗主義發現之上的有力例證。

而這兩門科學,在古希臘人的老師——兩河流域和古埃及都是非常現實的經驗主義學科。比如古埃及數學中,分數一般分子均為1(除了極少數個例,像2/3是有單獨文字的)。比如3/5要寫成(1/2+1/10),還不能寫成3個1/5相加。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個看似很愚蠢的方法其實自有其妙處。比如5個人分3塊麵包,現代人算法實際上是將3塊麵包各切3/5分給3個人,那麼那剩下2個人怎麼辦?這樣公平嗎?一種兼顧公平的方法就是將3塊麵包都平均分為5塊,也就是3個1/5相加,這樣倒是公平了,可是效率呢?古埃及人的分法,是將2塊麵包各切1/2,剩下一塊切1/2之後,再切成1/10,這樣每個人都是1/2+1/10塊麵包,兼顧了公平與效率。分麵包似乎不必這麼麻煩。那麼分土地呢?我們知道尼羅河是古埃及的母親河,她每年氾濫,氾濫後留下肥沃的土地。因此古埃及每年都要對土地進行分配,這可是關係到切身經濟利益的問題啊!古埃及人在這個問題上較一下真也是可以理解的。古埃及的數學就是依託這樣極為實用的用處而存在的,他們對於進一步發展數學,比如發展出3/5,不感興趣,因為沒有。對於他們來講,夠用就行。這與古希臘人想通過數學去探究世界的本源是有本質區別的。


古希臘古典科學的誕生——從神話中分離的理性世界觀


因此,考察古希臘的科學,應該將重點放在理論數學和物理學上。在公元前6世紀左右,除了畢達哥拉斯學派在數學上取得的成就。泰勒斯認為磁石吸鐵,磁石具有靈魂。阿那克西曼德和阿那克西美尼分別對風和虹的形成作了大致正確的說明。恩培多克勒也正確地認為,聽覺是聲音造成的,聲音是空氣振動造成的。以及意大利學派對於世界本源及物質構成的理性抽象,都可以被認為是物理學的成就。

但是所有這些成就都指向一個哲學的根本問題——世界的本源是什麼?這個問題提出本身及解答都不可避免地帶有先驗性——在當時(包括現在)沒有人確切的知道世界的本源是什麼,任何解答都只能是先驗的。面對這種超出人類經驗的問題,古希臘人倒也不是隻有一種解釋。但是古希臘古典科學所體現的哲學世界觀恰恰來源於意大利學派一系的哲學世界觀:人類始終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而存在,沒有擺脫自然的神力,不但天人不分離,天道和人道亦不分離,神對於人和人所處的自然界具有最終支配性。在赫西俄德那裡,讓斯巴達人引以為傲和梭倫心有慼慼的優諾米亞(良好的秩序)不過是宙斯和忒彌斯(風俗)的女兒;在泰勒斯那裡,人不過是“水”構成的自然物;在畢達哥拉斯那裡,人不過是“數”構成的自然物。和原始的自然神崇拜比起來,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理性,這種理性體現在世界是由神和神所制定的各種規律支配下的世界——神固然不再可以像宙斯那樣隨意的支配人、戲弄人,神固然不再是隨心所欲,必須遵循他所制定的規則;當然,他也不再像宙斯一樣一個鼻子兩個眼,而是變得抽象起來,擁有了更大神性;但是“人”終究還是在神的控制和支配之下,沒有擺脫神力的控制。而所謂的科學,不過是人認識神和神所制定的規則的工具,是人遵循神的旨意、體會神的深意、達成更高神性的一種工具,是用一種以理性的方法來認識神所代表的自然界的知識和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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